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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落过一场春雨以后,暖意就像抑制不住的野草般疯长起来,春光日益明媚,偌大的大观园被花海淹没了。一树一树的梨花,灿灿的就像虬枝上堆满了洁白一片的香雪,春风乍起,就卷下簌簌的花瓣。洁白柔软的梨花堆在地上有盈尺之深。偶或夹杂几株夭桃艳李,红粉杂诸其中。花隙里有脆生生、滴溜溜的鸟语漏出来,伴着潇湘馆时时传出的清越琴音,似是互相酬和,俨然成趣。

    清透的阳光透过花的间隙投下来,树下就投下了斑驳而细碎的光影。偶有一两只猫窜出来,伸着或是嫩黄、或是雪白的毛绒绒爪子,扑着尚飞不稳的幼鸟。

    这一日,探春与惜春正在阁子里绣花。只见绣架上绷着最好的苏州白绢。探春绣的是双鲤戏水图,图样活灵活现,触之欲生;惜春绣的是一朵佛莲,形态安谧祥和,观之可亲。

    两人绣的累了,一时抬起头来,透过打开的窗棂只见窗外春景灿若云霞。探春于是笑道:“这几日风光正好,咱们终日闷在这里绣花也无趣,不如咱们找了姐姐妹妹们和二哥哥来,一起饮酒行令、作诗说话,岂不好?”

    惜春听了,也觉得极好。于是二人派侍书去各处请了人,会在园子里。

    那小花园里本就花木葱茏,一时又聚齐一群风流灵秀的少男少女,一时春意无边。

    只见黛玉着一件雪青色纱衣,鬓发如云,清新得就像初夏的群山。只需要立在那里,就让人觉得迎面吹来一袭竹林里的清风。

    宝钗穿一件苏绣鹅黄色流苏褙子,下着妃色素面襦裙,肤光胜雪,容光昳丽,观之有十二分端庄温婉。

    宝玉一袭红衣,宝冠乌发,真个面如冠玉,好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剩下的探春、迎春、惜春三人,各着碧、粉、蓝三色衣裳,其中探春最是出挑。

    一行五人坐在园子里,早有丫头摆好一桌子宴席,供几人宴乐。

    黛玉见今日春光明媚,心下也极悦,笑道:“今日春光乍好,咱们几个也难得齐齐整整聚在一起,倒做什么取乐好呢?”

    宝玉也感今日春景怡人,颇是兴味盎然,口中道:“惜春妹妹擅画,咱们就让她随手画一幅,然后就画作诗,岂不很好?”

    众人听了,都拍手称妙。于是找来一方红绸子,蒙住了惜春的眼睛。让她扶着丫头的手随意走;这边也蒙了宝玉的眼睛,让他随意喊停。

    惜春停在哪里,就画什么。

    这时只见丫头牵着惜春慢慢走,宝玉等了一会,一声喊停,探春停在一株梨花树下。

    众人齐笑:“哎唷,今日要写梨花诗了。”

    惜春和宝玉都摘了红绸子,也笑。

    立时就有丫头抬上了画具来,一应都是全的。惜春坐在檀木小案前,歪着头看着眼前的梨树苦思。过了一会,提笔行云;寥寥几笔,画下了一株梨花,立在一个破旧的寺院旁。意境清冷萧疏。

    探春看了笑道:“这好好的花,不栽在堂前,怎么移到那森然古刹边去了?”

    惜春只是笑,不说话。

    宝玉笑道:“不管画在哪里,只要画了,我们就只能写画中之景。现在插香立时,一炷香内要作出诗来。”

    这话落下,众人都或行或立,或坐或凭栏,作一色苦思模样。只有那宝钗面带微笑,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像是心中早有了定数。

    黛玉微微阖目,感受着轻柔的春风,卷着香甜的梨花香迎面吹来。春光明媚,已然是隔世之景。黛玉不觉心中悱恻,颇感前世今生、物是人非的哀凉。随手在纸上写上一首,未书题目:

    融雪堆烟掩旧门,玉偎冰雪纵霜痕。

    前身已灭尘归土,今世方游香倚魂。

    古刹阶前寒月影,新春雨后花积盆。

    风流休诉薄情恨,寒袖清清日又昏。

    黛玉书罢这几行诗,掷了笔,转身走到稍远些的花下独立着,负手而站。大家看着她的身影,只觉颇为清冷。

    这边香已燃了一半,宝钗也作好了诗。只见纸上用端庄娟秀的小楷写了一首端雅的七律。

    待宝钗作好后许久,香终于燃尽了,众姐妹凑在一起看诗篇,探春道:“大嫂子虽不大会作,却最会看,就让大嫂子来评罢。”

    李纨笑着应了,打开黛玉的诗稿,大家一并读了。李纨笑道:“意境虽风流别致,却有一处对仗不工。”探春凝神看了几遍,方道:“我倒觉得,哪怕有一点子出律也是容的,真个是极清雅。只是,不知为何读来却有一股恍若隔世的凄清感呢?”宝玉看了也笑道“妹妹知道前世今生的因缘么?”

    黛玉微愕,过了一会,淡笑道:“我说我是活了两世的人,你们信么?”

    众人皆大笑乐,当她说的玩笑话。

    后来,李纨等立了宝钗之诗第一,黛玉第二,自下无话。

    众姐妹又顽笑赏玩了一会,方散了。

    黛玉回至潇湘馆中,已是该用晚饭时候。

    此时天空洒下了薄薄的暮色,淡青色的云朵被镶了金边。暮风有些清冷,满盈了黛玉的袖。黛玉心下略有些寥落,于是进屋不语。

    刚上了茶,晴婉突然笑嘻嘻地走进来,向黛玉道:“姑娘,有云南的信过来了。应是小鹤哥哥的,他去云南也有十几日了。”

    黛玉接过一看,一个普通的木盒。打开来,里面卧着三幅卷轴,一方花笺。与晴婉一同展开卷轴,三幅都是画。一幅画的是山水,青山碧水,翠茂修竹,一个白衣长发的少年背着行李跋涉在山水间;一幅是花海。金黄的璨璨一片油菜花海,还是那个少年,走在淼淼的花海里,明媚的阳光打在他身上;最后一幅,白衣少年抱着一只狸花猫,站在一株红樱花下。

    展开花笺,只见这笺纸本是坊间常见的素色笺,却因着画了些许淡色的牡丹而显得很是漂亮。笺上用清秀的字迹写着:

    姑娘,云南山水甚好,丹青托雁,酬姑娘一笑。

    落款写着三个小字:白小鹤。

    黛玉见了,本来心中抑郁,却莞尔一笑,觉得心下大为释然。让雪雁拿了泥金小笺来,含笑写道:

    山水虽好,休耽玩乐。多用心生意,姑娘方笑。

    写完后,黛玉让晴婉去寄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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