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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阴轮转,日子倒也清闲,眨眼就入了夏。

    潇湘馆里林木益翠,院子里清荫渐浓,阳光能满满的投射下来的时候反倒还少了。蝉声不知从哪一夜开始聒噪了起来,整个潇湘馆在初夏的微热里清凉如雪。

    黛玉这段时日都深居简出,只是称病。这日清晨,黛玉正屏息凝神地坐在窗前看医馆的帐,听着晴婉在旁边侍立回话。只听晴婉低声道:“这一季来,冰心堂已成了京城里赫赫有名的医馆。达官贵人们纷纷以请得动唐姑娘为耀。”

    黛玉淡笑着翻着一页页的账目,眼前的流水可以称得上是赚了个金银满盆。她笑道:“你知道为何唐予深原来穷困潦倒,如今却一朝富贵么?”

    晴婉皱眉:“我正想问姑娘,这些有钱的老爷大人们,怎么头先便宜时不去找唐姑娘看病,现在诊金收得贵了反而争相前去?”

    黛玉淡淡道:“那些个有钱的老爷大人们,哪个不尚道义仁德?冰心堂既是一个开门迎客的医馆,又是一个救死扶伤的善地儿,请冰心堂的人给后院的太太夫人诊脉,那是达则周济天下,是显名的。”微微一顿“可是原来唐予深无钱装潢店铺,无钱开一个气派的大医馆儿,贵人们请了这样茅檐蓬舍的大夫,又不符自己贵重的身份。他们哪里就真的这么需要唐予深瞧病,不过是为着面上好看罢了。”

    只见晴婉豁然开朗般一笑,说道:“哦…既是如此。咱们开业时候打发去演戏的人,确乎是给医馆扬名了。”想了想又笑道:“云南那边,不知何故,这立夏以来雨水竟绵绵不绝;白小鹤在那边把药材生意经营得颇好,在雨季来临前就收购了大量的药材,恐过几日就有进账;种药的园子也租下了。”

    黛玉听罢,微微点头以示知道了。

    正说着,雪雁进来回,说是东府里办家宴,让请黛玉过去。

    黛玉蹙眉,有些懒怠动身。与贾府中人往来,终究无益余生,只是现下寄人篱下,只得虚以为蛇罢了。贾府中略略让人温暖的人,只有贾母罢了。晴婉听了雪雁的话,忙去衣箱里找了衣裳,妆奁里找了头面儿来给黛玉梳头。

    及至妆罢,只见黛玉换了一件蜜合色竹纹上襦,下着烟绿色马面裙。清淡地扑了一点茉莉鹅蛋粉,用碧玉簪挽了发。

    先乘小轿,待近了,下轿婷婷袅袅行来。进了厅内,贾母坐在中间,周围簇了一群人,桌上摆了各色花果茶点、珍茗玉露,正笑笑的说话。

    黛玉见了,深吸了一口气,当下摆出一个甜美的笑,走上前去道:“老祖宗,我这几日身上不大好,没能来膝下服侍。”贾母见了黛玉,爱得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左边搂着宝玉,右手拉过她来怀里道:“我的两个玉儿,纵是见天儿看不见一眼,也天天挂在心里呢。前几日让凤丫头送去的人参都吃了么?怎么让那女大夫医治许久,还不见身上好些?”

    黛玉心下一暖。不管是不是把自己当成贾敏的影子,终究也是这个世上屈指可数的真正疼爱自己的人。于是撒娇般答道:“吃了。只是老祖宗不用使钱再买这么贵的野参,那给我治病的女大夫卖的药材很是便宜,往她那里买就是了。其实我身子已大好,只是这几日季节变换,难免不适。不信老祖宗您看,我身子都圆润许多了呢。”

    贾母笑着端详黛玉,只见她刚来时那怯弱不胜的身子,现在已经圆润许多。手脚和脸庞都有了肉呼呼、粉嫩嫩的样子,更觉娇嫩可爱。心下很是高兴,道:“果然大好,那个女大夫要重重的赏。若要花钱处你何必省来,就是十个你吃药,咱们家也是吃得起的。”

    黛玉听罢,笑默。

    这时黛玉才见着宝钗。只见宝钗坐在宝玉旁,穿一件半旧家常烟粉色衣裳,面若桃花,温柔端庄。黛玉见她对自己微笑,也道:“好几日没见宝姐姐了,宝姐姐身子大安么?”

    宝钗见了,笑道:“我也不过就是旧样子。我看颦儿倒是气色大好了,真是沾了老祖宗的福气,眼见着一天天好起来。”

    黛玉微微勾了勾嘴角,淡淡道:“宝姐姐这几日都做什么呢,怎么不来潇湘馆陪我顽耍解闷儿?”黛玉问罢心下暗笑,早已听晴雯跑了来抱怨,宝钗有事没事就去香玉阁坐着,哪怕宝玉吃饭、歇中觉也去坐着,府里上下都晓得宝姑娘多在香玉阁就是了。

    宝钗面色微红,只道:“不过是终日绣花,侍奉母亲罢了。哪里像妹妹终日往外跑,颇为得趣。”

    王夫人听罢,微微一嗽,本来静默无言的她声音哑哑道:“我就说终日往外跑不成个体统,女儿家就该安分守拙,请大夫来府上什么不好?”说完垂下苍老的眼睑。这是王氏嫁过来几十年第一次无视史太君投射过来的锋利的眼神。

    气氛一时静默。

    这时,王熙凤笑盈盈道:“嗳哟哟,难得今日宴饮,那边戏班子也备好了,老太太点戏罢,咱们去花厅看戏。”

    黛玉抬起头来看她,只见她穿一身玫粉色绣牡丹缎面褙子,外罩掐金绛紫百花半臂,下着玄色及地绣罗襦。通身的衣料都是上品的蜀锦织造。如云鬓发上,点满了珠翠金玉,璨璨的一片金黄,说不出的珠光宝气、雍容富丽。配上明媚的笑靥,清朗的声音,让人讨厌不起来她的张扬。

    贾母听了,这才微微收回锋利的眼神,接过了熙凤递过来的戏单,转手递给了黛玉,口中道:“给颦丫头点吧,只要你点的,我都爱看。”

    黛玉微微一笑,这是在王夫人面前明着抬举自己。

    她感觉到,隔壁投来一束艳羡的眼光。那是宝钗。黛玉心思微转,把手中的戏单给她,道:“宝姐姐博学多识,连戏词也谙熟,就让宝姐姐点罢。”

    宝钗含笑接过,推辞都不曾推辞。只道:“既然颦儿瞧得起我,我就点一个。”说罢翻了一会,道:“我看就点《大闹天宫》这一折很好。”

    宝钗心下暗暗思忖,老人都爱热闹,可讨好贾母;这一折戏又不涉及情爱,可显出自己的本分来。

    点罢戏,大家说笑一会,气氛微缓,便三三两两的站起来往花厅走。贾母在前,后头跟着一大排人。宝玉追着贾母去了,宝钗又追着宝玉去了,黛玉缓缓地站起来,于是落在了后头。

    她嘴角牵起一抹似是而非的淡笑,在晴婉耳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吩咐道:“把这个给那戏班子的帮主,让他掂量着,这出大闹天宫必须演不好,而且得让老太太很不高兴。”

    晴婉微微一愣,然后很心疼地皱起了眉头。因为黛玉手里握着一根发簪。那是通体浑然的顶级冰种翡翠簪!清透得像是一股结了碎冰的清泉水,触之凉而不寒,光华氤氲。这几日医馆的收入让黛玉成为了极有钱的那一类人,这支簪是新入手的,不过才买了几日。买的时候花了一千多两银子。

    不过,这是一件让戏班子砸了饭碗的事。晴婉微微一叹,用一块贴身的手帕包住了簪子,偷偷溜走,去戏班子后台吩咐了。

    这边黛玉和一众主子们坐定花厅,只见王夫人坐在一旁,手里捏着一串菩提子,笑道:“今天的戏班子是宝姑娘的孝心请的,特意孝敬老太太。据说他们的《大闹天宫》唱得顶好。”

    贾母听了,也心下愉悦。笑道:“好,好!那今天咱们就好好乐一乐。”

    黛玉也坐定了,懒懒的靠在椅子上,悠闲地看着戏台子。这真是一出值得期待的好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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