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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凉靠近淮桑一带,经济文化皆受影响。卢王起兵之际,李宗成积极响应,联合城中大户人家,和早已对当朝不满的百姓,众人分工合作,闯官衙,杀官吏,放囚犯,夺军权,开城门,迎卢军。劝说李宗成,与之互通消息者正是随军而行的赵越,即明昌夫人之父。不费一兵一卒拿下一座城,李宗成功劳不小,莫方贤曾想给予一官半职,被李宗成婉言相拒,只收了赏赐得了名声。

    乐凉城大,热闹非凡。避开了战火纷扰,城中房屋皆完好无损,彩绘的桥梁,翠绿的帐幕,房屋高高低低,约有数万人家。城内店铺林立,陈列着珠玉珍宝和绫罗绸缎,贸易兴隆,早市、夜市昼夜相连,买卖通宵达旦,金、银、彩、帛等“每一交易,动辄百千”。

    泽阳湖贯穿城中,如云的大树环绕着湖边,与湖中的倒影重重叠叠,葱葱郁郁,好一番美景。不论白天或夜晚,湖面上都荡漾着优美的笛曲和愉悦的歌声,百名歌姬簇拥着豪客,品酒赏音,吟诗作画,乘醉听乐,吹箫击鼓,好一番风流快活。

    陈小六哪里见过这等美景,眼睛都看直了,一动不动,施灵几说无用,恼怒之下险些抽出软鞭。

    “不可鲁莽。”杨玉鞍笑道,又耳语几句,施灵听罢一展笑颜,高声道:“这几日的粗茶淡饭吃得我难受,玉哥哥,今日我请你吃美酒美食可好。”

    杨玉鞍也故作高声道:“乐凉繁华,物价皆贵,灵妹招待,却之不恭。”

    陈小六耳朵尖,一阵小跑过来,赔笑道:“施姑娘盛情,算我一份可好?”

    施灵道:“我以为你光长了个眼睛呢。”

    只要有吃的,是好吃的,还不花钱,陈小六就能无视施灵的讽刺,主动牵起她的马,一路好言好语抵至广源客栈。

    三人递交了腰牌,掌柜一看施灵的腰牌,不禁有些惶恐,谄媚之声又多了些。趁着施灵到房间休息之际,陈小六问道:“杨大夫,为何掌柜有些怕她?”

    杨玉鞍问道:“你说施灵?”

    陈小六点点头,杨玉鞍道:“想必是那掌柜看见腰牌,知道了施灵乃富贵人家吧。”

    陈小六忿忿不平道:“势力小人。”

    杨玉鞍笑道:“世道艰难,人心难测,生意人多是如此,先敬罗衣后敬人,你不必介怀。”

    陈小六感叹道:“就连城外那破落的茶馆老板也是分得一清二楚。”

    “何意?”杨玉鞍问道。

    陈小六撇嘴道:“他称呼你俩为贵人,我呢,只是客官而已。”

    “果真如此,你不说我还未曾留意。”杨玉鞍回忆起那茶馆老板,才发现确有其事,见他神情有些黯然,安慰道:“于你而言,他们只是匆匆行人,何必为过客烦忧。人贵自重,别人如何待你不要紧,重要的是别轻贱了自己。”

    陈小六生于穷苦人家,长于丰和亭,没见过什么世面,没受过礼教约束。此番远行,除了感叹世间的繁华,无意中也感受了阶级之分带来的冲击,好在有仁慈之心的杨玉鞍和不拘小节的施灵在身旁,才减轻了几分。

    谈话之间,小二把饭菜陆续端上了桌,又把施灵从二楼的房中引领下来。才落座,她就瞧见陈小六把一大块肥肉和在饭里,狼吞虎咽吃个精光。她皱眉道:“吃相还能更难看些吗,你……”

    “小六怕是饿了,你也别说了,快吃吧。”想起刚才的言语,杨玉鞍连忙打断了她的话。

    施灵只好拿起筷子,挑没还被陈小六下手的菜吃,边吃边道:“玉哥哥,吃完饭我想去买盒胭脂。”

    “连日赶路甚是疲惫,加上夜色渐晚,不如明日一早再上街?”酉时将至,杨玉鞍有些担忧。

    “乐凉城如此繁华,灯火辉煌,哪里还分白天晚上,玉哥哥无需担忧,我独自一人也无妨。”施灵笑道,她喜欢杨玉鞍为她担心的样子。

    “还是我和你同去吧。”杨玉鞍道。

    “哎,杨大夫,你多虑了。城中有钱又好看的人不少,没人会打她的主意。”陈小六右手拿着鸡腿,左手端着酒碗,一嘴油道:“她脾气大,不打别人就不错了。再说她去买女人用的玩意儿,你一个大老爷们跟着也不合适。”

    明明是在损她,施灵听着却不生气,反而“噗呲”笑道:“是啊,玉哥哥,我又不是要去杀人抢劫,不过是买盒胭脂,你跟着我反而不太方便呢。”

    杨玉鞍见她主意已定,只好应允,不过给了一个半时辰的限制,对于这个表妹杨玉鞍始终还是不太放心。

    吃完晚饭,施灵目送着两人上了楼进了房间,才向店小二打听“佳宁桥”所在,店小二一听大惊失色,再三确认后才指明了方向:“佳宁桥地处城中西北边的角落,也是城中唯一没有灯火的地方,晚上黑得很,客官去哪里做什么?”

    “你问这么多干什么。”施灵问道:“城中这时辰哪里能买到最好的胭脂?”

    店小二被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东街就能买到,很近,出门右转不一会儿就能到。”

    “若刚才那两人问起,你只道我去了东街,其他的不要多话。”施灵递给他些散碎银子。

    店小二接过银子,笑道:“多谢贵客,我自然知道。”又一思量:“‘佳宁桥’是城中出了名的鬼桥,贵客三思而行。”

    施灵嫣然一笑:“我还怕这鬼不来呢。”

    佳宁桥是座石桥,所在的庭院原是祭祀巫术之地,乐凉城城门被打开后,众人将此处看做前朝余孽的标志,坚守此地的巫师们被活活烧死,连幼小的巫童也未能幸免于难。庭院被打砸一空,曾经的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已如昨日黄花不复存在。相比繁华而人声鼎沸的街道,这里寂静非常,没有一点声音,静得让人害怕。

    施灵推开残破的木门,木门发出的“嘎嘎吱吱”声响彻庭院,放佛是死寂的庭院发出的低吼。瞧着前方暗无边际、被杂乱的草丛遮挡得快要看不见的路,施灵打了个冷颤,心里有些发毛,又想起相约之人,施灵叹了口气,鼓足勇气后迈出了脚步。

    破败的房屋,坍塌的围墙,房间的门闩尽数腐蚀,瓦砾碎片散落在院子里,水井已枯竭,杂草丛生,青苔满布,只有横跨在干枯水道上的佳宁桥仍挺立着,桥柱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只是由于雨水的长年冲刷,桥面留下了斑驳的霉点,圆拱上出现了裂纹。施灵踩在落叶上发出的声响在空荡的庭院里飘扬着,好似那些被烧死的鬼魂发出的声声哀鸣。

    在勇气用尽前,她终于来到了后院,看见了佳宁桥,看见了桥上的人。那人如同一抹阳光,照耀着身处黑暗角落里的她,温暖舒适。她一扫恐惧,喜笑颜开。

    他身着素衣,腰配白剑,身形修长,五官分明,唇红齿白。

    正是萧修远。

    与杨玉鞍在丽山县不欢而散的萧修远,与杨玉鞍兄弟情深的萧修远;与施灵在越国都城安莱不辞而别的萧修远,与施灵两小无猜的萧修远。

    施灵跑至桥中,跑到他的身前,仰着头打量着他俊俏的面庞。一向冷言寡语的萧修远此刻嘴角微微上扬,轻声道:“灵儿,好久不见。”

    施灵眼眶湿润,双手环抱着他。萧修远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月光柔和地洒在桥面上,放佛是这庭院最后的一点温柔。

    约摸一盏茶的时间,施灵才舍得放开手,萧修远拂去桥柱上的尘土。施灵笑道:“我不再是小时候的大小姐了,这一路上我见过很多比这脏得多的地方。”

    萧修远道:“那是玉鞍没有照顾好你。”

    “一个是嫡亲的表哥,一个是结拜的大哥,谁的坏话我都不讲。”施灵笑着,坐在桥柱上,又道:“你知道玉哥哥和我同行?”

    萧修远点点头。

    “那为何让我单独前来?”施灵问道。

    原来萧修远瞧见三人进了广源客栈后,便叫来了一名街上摆摊的商贩,花点小钱让商贩传话给施灵,独自前来佳宁桥一叙。施灵虽不明白他的用意,但还是乐意与几年未见的大哥会面,这才没对杨玉鞍道出实情。

    萧修远道:“我和他之前在丽山县因为一点小事不欢而散,不知他是否释怀,还是暂且不见为好。”

    “哎,小时候就是如此,每每遇见事情言语不和,你就回竹屋,他就回府中,你们几天不说话不见面,倒叫我这做妹妹的来回跑腿。”施灵脑海里浮现出十几年前的日子,三人坐在树下,太阳光透过树叶照在三人稚嫩的脸上,三个小小的酒杯举起,发着真挚的誓言。施灵感叹道:“我总是怀念那些灿烂的日子,无忧无虑,幸福自由。”

    萧修远摸摸她的头,宠溺道:“辛苦你了。”回忆涌上心头,他不禁微微笑道:“其实我不是小气,只是不想和他多做解释,他倔。”

    施灵吃吃地笑道:“别光说他,你也差不多。”

    萧修远斜靠在桥柱上,笑而不语。

    施灵想起那日的不辞而别,问道:“为何你走得如此匆忙?连着几日不见你,我和玉哥哥跑到竹屋去找你,却是人去楼空,你可知我哭了好长一段时间。”

    萧修远长叹一声,久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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