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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凤姐谈定了开酒楼的事,黛玉便一下子忙起来了,一整个正月里直忙得脚不沾地。与凤姐儿一起又是考察民间所需,又是盘地皮、装修酒楼,真个是忙得心力交猝。

    这一日,二人方吃了早茶,谈了会酒楼之事,黛玉由晴婉扶着走回潇湘馆去。正月将尽了,春风已来,余雪犹自堆烟。四下里冰雪微融,此刻的雪是轻软的,是蓬松的,是将与春柔的。

    黛玉便缓缓踱着步子走着,一是为了消食,二也是为了赏一赏这安静恬然的春风余雪图。走在这大观园里的青石小径上,听着雪簌簌地从草木的叶片上掉落的声音,别是一番趣味。

    正思绪翻飞,突然,黛玉眼前闪过一阵耀目的白光,脑子里像是被针猛地扎了一下,剧痛无比。

    在昏迷之前,黛玉用尽全力叫了一声“晴婉”,便软绵绵地倒下去,整个人栽进路边的雪堆里。

    待得再醒来时,黛玉只见自己躺在床上,身旁却围了七八个人,唐予深在,晴婉雪雁也在,另还有几个贴身的侍从。一群人关切地盯着自己,眼神里尽是探询之意。

    黛玉仍觉头痛无比。她实在费解,这阵子本是好好的,怎么就昏过去了呢?

    晴婉平日里沉稳有度,可当下一见黛玉醒了,忍不住就哭起来。黛玉见她哭,忙抬手替她揩眼泪。“我怎么了?”

    雪雁听了,还不待晴婉答,便忙道:“姑娘,你那日忽然昏迷以后,过了两个时辰就醒来了。” 黛玉听了,蹙眉道:“然后呢?又如何?”

    “你……你醒来以后,双目圆睁,满身是汗,嘴里没头没尾说了一句'宝玉,你好狠的心'。” 雪雁顿了一顿,又道 “然后,你便跌跌撞撞挣扎起来,往那宝二爷住处去。大雪天的,穿着薄衫就出去了。我们忙追过去。可是,宝二爷竟发了魇症,疯魔起来谁也不认得,没跟姑娘说话。姑娘就站在门口,自顾掉了一会泪,痴怔了一会子,竟吐了一口血。我们拉也拉不动你,便只能由着你这么呆在那儿。过了好一会,你又晕过去了。”

    雪雁一口气说了这么长的话,引得众人十分诧异,因为她平日里并不多说话的。

    雪雁说完这话,有些期盼地看着黛玉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嘴里的话虽说了这么多,她心里却有一句话不敢说。她一向觉得,上一次自家姑娘因林夫人之亡而伤心过度醒来后,眼睛里的神采就不像从前了。可是,就是前几天疯疯癫癫醒来那一会,却又让人觉得十分熟悉。难以言说的奇妙感觉!

    听完雪雁一连串的话,黛玉愣愣地靠在软枕上,开始清理思绪。宝玉,你好狠……说这样的话,还有那样的行为举止,定是真正的绛珠仙子林黛玉之魂复归了。

    思至此,黛玉冷笑一声。笑的是自己。朱绮眠,冷宫废妃,病死之后进入红楼幻境之中,重生为贾府黛玉。听起来是多么奇妙的际遇。遇见的唐予深、白小鹤、北静王水溶这些人,都是自己从未料到的美好。被叫久了林黛玉,朱绮眠连自己个儿都以为自己是林黛玉了。然而如今,双魂一体,必有一夺,而自己想要握住的美好,竟都成了泡影。

    黛玉,或者说是朱绮眠,惨然一笑道:“宝玉魇着了?那……” 脑子里灵光一闪,黛玉想到了赵姨娘之事。因着她扎小人,用巫术害人,引得宝玉和凤姐儿都疯了,直闹得鸡犬不宁。于是她立刻问道“凤姐如何?”

    晴婉苦着脸:“不知怎么的,凤姐也发了疯。凤姐宝玉二人无故发了魇症,直闹得阖府上下鸡犬不宁,老太太急得嘴里全是泡。又知道姑娘也魇着了,更是又急又怕,一时竟病了。”

    “扶我起来,去看老祖宗。”听了这话,黛玉立刻就想挣扎起来去看贾母。虽然不知道这异世的亲人——这个慈祥的老太太爱的是朱绮眠还是林黛玉;又或者说,现在的朱绮眠和林黛玉是分不清楚的两个人;但如今的黛玉,终归是在这个老人身上,感受到了久违的家人的温暖。

    却说众人拗不过黛玉,只能由着她去了贾母处。黛玉去了,听说宝玉和凤姐儿还没好,立刻就指人挨个搜了下头人的屋子,果然在赵姨娘屋里发现几个小人儿。把小人烧了,又请法师作了安神咒,宝玉和凤姐这才悠悠醒转。那赵姨娘被王夫人捉住,打了个半死,此处按下不提。

    却说黛玉终于料理完了事,空下来,只坐在床沿上愣愣的发呆。

    似乎,赵姨娘的咒法真的有用,不仅魇住了宝玉和凤姐,还让黛玉这无人知晓的奇妙魂魄,变成了一体双魂。黛玉知道,真正的黛玉之魂并没有走,此刻沉睡在她身体里,她能感觉到。

    一体双魂必不可长久,定要有一个人夺体成功。朱绮眠是冤死冷宫的怨魂,灵魂的强度要比黛玉本身强大得多。一个是怨气,一个是对相思之人的牵绊之气,虽有怨而更多的是不舍。怨气强的大概要强大一些罢,朱绮眠苦笑着想道。

    她倒在床上,闭上眼,囔囔自语道:“我不会跟你较量夺体的。当有一天,你真正醒来的时候,我就离开你的身体。我本是鸠占鹊巢,没有道理再赶你走。我知道你在。” 说到这里,她笑道“你的路我都替你铺好了,若有一天你回来了,你有钱了,也自由了。”

    说完这话,四下寂静无声,没有任何回应。静静的屋子里只有自己缓缓的呼吸声。

    朱绮眠的眼角流下一滴清泪。

    前世,她用尽一生去爱的人,只把她当成棋子摆布。今生,她用尽全力去好好活着,终于遇见了众多挚友,与他们牵绊着,互相在意着,以为熬过了黑暗终于可以看见光了。可是,可是一切终究是泡影。

    人们以为只要努力就可以把握命运,只要努力去爱,就可以留住所爱之人。然而,不得已,三个字已定了一切。

    泪水正在默默流,黛玉听见细碎的脚步声。

    “林妹妹,我做了一个梦。”

    黛玉抬起头来,是宝玉来了。她忙擦干眼角的泪,却只见宝玉也是满眼的泪。

    “你还好么?”

    黛玉心下一震“好。”

    宝玉静静地立在那里,似是很远又很近。“我梦见你回来了。”

    听罢这话,宝黛二人相顾流泪,默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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