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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墨颜于路上探问，得知秦馥雪与那道长竟然定下了一个七年之约，细细回想，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我虽不知陆叔叔与弟弟来头，但爹爹应是知晓的，今日之事太过蹊跷，无端被几个厉害的人物找上门来，恐怕不是巧合能够解释的。按说城中来了几个这样的人物，爹爹应是早就知晓的，昨日里却先是不见我，再用话随意打发我，就是看透我脾性，想激我今日在城中闲逛，爹爹料定我们定会去凑这个热闹，也算准以这几人的本事定会关注到我俩，那几人围住我们时，按理说崔叔叔应当誓死护卫，却看不出他有如临大敌的紧张，显然是早就得爹爹吩咐，知晓这几人当不会对我们不利，看似所有的事情均是发乎自然，纯属巧合，实则冥冥中有一只无形之手在背后摆布。我定要去找爹爹问个明白。
沈墨颜如是想到，回到府中，便让丫鬟先带了秦馥雪去厢房歇息，独自跑到了沈归海书房。推门进去便见一面如冠玉、容貌清奇、龙章凤姿的男子如渊渟岳峙般立于书案前提趣÷阁疾书，趣÷阁走龙蛇间一行飘若浮云、翩若惊鸿的草书跃然纸上，细看下竟是《老子?曲则为全》中所言“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见爱女不打招呼便匆匆推门而入，沈百川笑道：颜儿可是来向为父兴师问罪的么？沈墨颜赧然道：颜儿不敢，可是爹爹连女儿也算计其中，让女儿心中很不痛快。沈百川也不否认，长叹道：为父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沈家，也算是为大明天下的安定尽一份绵薄之力。以后你自会明白其中道理。至于你陆叔叔的事为父已经知晓，你也不必自责难过，有些事早已是命中注定，迟早必当发生。我们父女许久未见，还是聊点开心的物事吧，你此番远游，可有何见地感想，不妨说与为父听听？
沈墨颜本想提及生母之事，但知父亲必不会多言，沉思片刻，回想海外遭遇，道：爹爹，颜儿在海外见西方各国船坚炮利，听闻有名叫大不列颠国者，四处扩张，用武力征服了许多国家，俨然一海上霸主，恃强凌弱乃强国之天性，颜儿担心不久将来他们会入侵我华夏九州。沈百川点点头道：颜儿所虑不无道理。自数年前始，台湾岛已被荷兰逐步侵蚀，如今沦落已久，一旦让其他海外诸国发现我华夏不过外强中干，必然引兵入侵，届时东南沿海必然首当其冲，这对以我们沈家为首的八大世家而言无异于一场浩劫，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为父当早作筹谋了。沈墨颜一脸愁容，眉头深锁道：如果真有那一天，那岂非连燕处岛也不能幸免于难？沈百川无奈苦笑道：那是自然，所谓侵略无非掠人、掠财、掠地，我沈家虽大隐隐于市，不为寻常百姓所知，不为江湖野闻所传，但世间上知其真相者还是大有人在的，到时自然会有人为了自保、献媚而出卖我们，这偌大的财富怎能不惹人眼红，燕处岛经营百年，虽有弥天大雾遮蔽不易为外人发现，岛上又是易守难攻，可真要有强敌来犯，也不得不舍弃这安居立命之地，一族中人的性命远比声望、家业这些虚无的东西要重要的多，为父会派人四下寻访，找一处远离战火纷争之地迁徙。唉，天下之大，也不知会否有此桃源乐土？
沈墨颜凄然道：孟子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没想到我沈家如此富贵，在天下大势面前却也只能尽量保全自身。我等行经蜀地时，曾见几处小镇、村庄遭逢小股流寇洗劫，劫掠焚杀，家园尽毁，命如草芥，惨不可言。可怜这万千生灵，惨遭涂炭，真是让人于心不忍。爹爹你不是说这些流寇多出于陕西，那里连年灾荒，民不聊生，朝廷府库空虚，无力赈灾，才会起义造反，你不常说本朝崇祯帝乃是位有雄心壮志之君么？不如我们捐些银两给朝廷用在西北？
沈百川道：颜儿，为父知你心怀慈悲，可人心险恶，难道你忘了咱们族中祖上曾有位万三公，在洪武年间出资助太祖皇帝共筑南京城墙，因此遭来妒恨，结果被朝廷发配流放，沈氏一脉险些衰败，幸亏当时族中的有识之士在东海觅得燕处岛避难，将大部分资财迁往岛上，否则也不可能有后来的重振家威之日。沈墨颜歉然道：是颜儿轻率了。沈百川道：不，其实爹爹也曾想过出资襄助朝廷，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沈家及其他七大世家能有今时今日，都是托了大明国泰民安的福，八大世家与朝中官员利益错根盘结，才能让我们在东南无往而不利，仅凭这一点唇齿相依的关系，我们八大世家都是要全力支持朝廷的，至少是保住东南不会大乱。不过朝廷派系复杂，也不是与我们交好的浙党、东林党中一些官员能够当家做主说的算的，所以朝廷的事只能靠朝廷自己解决，党争激烈，掺和进去，一不小心就成了别人手中的棋子。我们江湖人只能做我们江湖人做的事，庙堂之上还是由得他们去吧。
沈墨颜在心中挣扎良久，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那爹爹何以觉得秦馥雪一个小小孩童会对将来之天下大势有莫大影响，要你煞费苦心的撮合他与那三个奇人见面？颜儿瞧他们的本事必非普通江湖豪客。
沈百川转身望向身后一副画卷，上面依稀画着三个人在比武决斗，但不知是作画之人的粗心纰漏还是故意为之，只见画卷中央有浓墨晕开，搅的一片模糊，上方夜空中电闪如剑舞，风啸如刀扫，让人观之有触目惊心之感，沈百川负手而立，缓缓道：有些事知道的越多，背负的越重，爹不想我的颜儿活在江湖的恩怨情仇之中，这家族的命运，大明的兴衰，交给爹爹这样的男儿去想去做就好，我的颜儿只需要开心快乐的成长，对为父而言就是莫大的宽慰。
沈墨颜不忍再度拂逆，只得先行告退道：那颜儿不打扰在此爹爹思国思家思社稷了，颜儿累了回房小憩片刻。沈墨颜转身关门离去，只剩沈百川独自在书房内惆怅不已，自言自语道：这孩子相貌酷似她娘，但性子终究还是随了我，若是和她娘一样恬淡反倒能让我省心不少，唉。
自那日后，秦馥雪和沈墨颜便一直待在沈府过了一个热闹祥和的新年，只是这冬日异常寒冷，江南之地也下了几场大雪，将人们困在府中，难得外出走动。沈百川与秦馥雪见了面也不提陆雪寂之事，只是稍稍宽慰几句，让他先在沈府内住下，过了正月里，沈百川又请来城中一位博学之士为西宾向二人教授学业，这位老先生饱读经史，学养深厚，乃心学泰州学派弟子，少时曾在衡阳石鼓书院听何心隐讲学，每日里除讲授经史子集、诗词歌赋等学问，只一有空便要对沈墨颜、秦馥雪提起知行合一、格物致知其中的道理，念叨的多了，秦馥雪倒是也记住了《王阳明四句教》，有时被老先生说教弄烦了，便大声念道：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老先生闭眼聆听，睁眼时才发现秦馥雪早拉起沈墨颜跑出了私塾，待要呼喊，已不知去向。
沈府内只得秦馥雪、沈墨颜二个孩童相互作伴，感情渐深，每日里同去私塾受教，又同在府内、城中结伴游玩，这般逍遥自在、无忧无虑的光阴一晃而过便有一季之久，三月里，桃红依柳绿，草长见莺飞，秦馥雪如往日里一般在沈墨颜所居的‘墨染阁’别院外等她梳妆打扮完一同去私塾上学，却见崔星纬赶来相邀道：秦公子，家主有事找你过去商量，请去书房一趟。秦馥雪见沈墨颜还未出来，怕她一会儿见不着自己而生出担忧，便道：崔叔叔，我知道了，我待会自己过去便是。崔星纬面无表情道：家主只说让你一人过去，小姐这边我留下来和她交代。秦馥雪素知崔星纬在沈府内以铁面总管著称，除了对着沈百川、沈墨颜父女，与其他人交谈时都是一板一眼，毫无情缘可讲，也不去与他争执，只得闷声朝沈百川书房走去。
沈百川见秦馥雪推门进了书房，温言道：秦小兄弟请坐，这些天在敝府住的可还习惯？秦馥雪也不拘礼，寻了把太师椅随意坐下，道：有劳沈伯伯为小侄费心，在这里吃得好、睡的香，还有姐姐与我作伴读书玩耍，在小侄心中天下间没有哪一处地方可以比得上这的。沈百川笑道：那如果沈伯伯要把你送往他处，你是否愿意？秦馥雪从座上弹起，急声问道：是我做错了什么惹得沈伯伯不高兴，要把我送走么？沈伯伯说出来，我改便是，如今师傅也不在了，天下之大我又该何去何从？秦馥雪心中虽是想到了星夜城，但一来不敢对沈百川轻易吐露，二来实在舍不得就此离开沈府。
沈百川道：非也，秦小兄弟想在敝府待多久都行，沈某只是怕你误了自己的修行，你若愿安乐一世、平淡一生我也不多做干预，可你雪剑门传人的身份注定你不可能如寻常人一样平庸度日，你祖师爷欠中原武林的债，得由门下弟子来还，从洛雪吟始至陆雪寂历代雪剑门传人无不是行善而不留名的武林侠士，天下危难莫不挺身而出，武林遭劫无不以为己任，嘉靖朝沿海抗倭、万历朝三次大征战、还有除阉党振朝纲，这些家国大事、武林义举中都潜藏着他们几代人的侠影，你！也需担此大任！
秦馥雪只道沈百川多半是知晓自己师徒底细的，只到此时方知他竟比自己还要熟识本门典故，师傅一直未对自己言明，只怕是不想自己背负太重，但秦馥雪自幼便深受其母教诲，懂得男儿当志存高远，又受陆雪寂熏陶日久，向来仰慕侠义，此时被沈百川一激，只觉胸中万千豪情喷涌，毅然道：是小侄浅薄了，愿请沈伯伯安排。沈百川赞道：不愧是陆雪寂的弟子，如此方不负男儿本色。本来你留在我这也无不可，只是我沈家向来练的都是掌法，而且世家武功有祖训所限向不外传，所以我还是想将你送往他处历练。
秦馥雪想了想又问道：沈伯伯是否要将我送去星夜城？沈百川摇头道：雪剑门源出星夜城，你贸然现身，身份极易暴露，叶式一族树大根粗，难保不会有人打你门中秘技的主意，便是叶初寒也不可能时刻护你周全。这世间若还有人会保你，便有可能是千流燕家，不过千流学宫也是人多口杂之地，且以学文为主，亦不是你该去之处。秦馥雪道：那沈伯伯这样说来定是已经有了计较。沈百川道：不错，年前我便写信送往武当山联络，今日有了回信，剑盟五老同意由我推荐的族中子弟进入剑盟的天极剑宫学艺，你便化名为我族中子弟沈信，他一直住在我们沈家于东海之上的燕处岛，没有人知道他的长相喜好以及过往，所以你也不用刻意伪装，只需记得不要将名字弄错就是，明日你就启程前往，以免错过了剑盟三年一度，于四月初四举办的拜师仪式。秦馥雪嘟囔道：剑盟？沈百川道：剑盟从两汉之时便已立于世间，是方今天下用剑门派的宗源，江湖上只要是使剑的门派除了个别如叶家这样的世家传承，所有剑法要论、秘笈无不由剑盟中的几大核心门派衍生出来，期间各派兴衰罔替，到如今以武当、华山、泰山、峨眉、昆仑五派为宗，号称剑盟五宗，适才我话中提及的剑盟五老便是五派上一任的掌门，他们或年岁已高，或无心教务，卸任后便入驻武当天极剑宫专职指点剑盟弟子剑法武艺。这对你一个用剑之人来说无疑是最佳去处。只是你须得谨记，不要在旁人面前显露你本门武功，我送你去剑盟学剑是次要，你本门剑术已是剑道之极，你所欠缺在于对剑道的理解领悟，总之多多珍惜与人切磋交手的机会，用心体会剑法的奥妙。秦馥雪应道：小侄都记牢了。沈百川道：好吧，该交代的我已说过，你去准备准备，收拾行囊，顺便和颜儿道个别，明早出城。
秦馥雪从书房告退出来，正碰上沈墨颜赶来，远远瞧见，两人相视而笑，跑到了一处，恰好遇在院中一株桃花树下，清风乍起，乱红飘零，落瓣翩飞，粘在沈墨颜秀发上，秦馥雪伸手帮她轻轻摘掉，低声道：你爹爹让我明天上武当山学艺去。沈墨颜凝眸望着秦馥雪清澈的双眼，半晌才有若失神般轻声道：噢，既然是爹爹安排，那自然是为你好的，是明天就动身么？秦馥雪低声道：“嗯，你爹爹说剑盟四月初就有入门仪式，让我不要错过”。沈墨颜将秦馥雪肩头一片花瓣拂去，樱唇轻启道：我兄长沈墨城也在剑盟学剑呢，我都有好几年没见着他了，剑盟里面管教极严，学艺未精前是不会让弟子下山行走江湖的，以免堕了天极剑宫的威名，看来我们也会有几年见不着面了呢！
秦馥雪愣了片刻，转念一想道：那你可以和沈伯伯说上山去看你哥哥，顺便也来看看我就是。沈墨颜默然摇头，缓缓道：不行的，听人说天极剑宫是不许闲杂人等进入的，至多也只能在武当派里候着，要想见上一面千难万难，除非学成归来或者因为资质有限而被天极剑宫逐出门庭。秦馥雪急道：那我去和沈伯伯说我不去了，关在里面不让与外界接触鬼才呆的下去，不和入狱坐牢一般无异。沈墨颜莞尔一笑，微嗔道：尽说些气话，能进天极剑宫学艺是多少世家子弟梦寐以求的事情，不是过硬的关系和天大的面子，便是拼了命使钱也是枉然，听说还有极为苛刻的入门考验，若是不能通过，再多强求也是不会收归门下的，而且即便是考上了还有因为资质不合要求而被遣回的大有人在，这样的机遇可不要轻易辜负。秦馥雪有若万分委屈般点头重重应道：嗯，我都依姐姐吩咐。
沈墨颜双臂舒展，似要把胸中沉郁全部释放，坦然一笑道：走，我们今日不去听老先生掉文了，离别在即，当浮一大白！说着边拉秦馥雪往街上行去。秦馥雪霎时想起在大理时醉酒的景况，不禁心中一颤，口中念道：完了，完了，姐姐又要借酒行凶了，这便是人们常说的‘饮时颜如玉，醉后母老虎’。沈墨颜杏眼含怨，皱眉看来道：这话我怎么从来没听过，还人们常说，到底谁说的？秦馥雪忙插科打诨，对着院里桃花、杨柳、青草、粉蝶一通乱指道：你说的，你说的，是你说的么，哎呀，姐姐，它们既不敢出声，定是知道错了，刚才也都与我保证，再不会这般口无遮拦，我们这次就不与它们计较算了。沈墨颜娇笑道：那既然是弟弟求情，我这次便饶过它们好了。快走，待会老先生过来逮人可就大大不妙了。
二人出了沈府，在城中闲逛游览少时，去了流光阁纵情畅饮，阔论长谈，醉后还是店家命人告知沈府，派了家丁来将他们抬回府中，沈百川见二人酩酊不醒只是摇头微笑。
翌日晌午，扬州西郊十里亭处，秦馥雪、沈墨颜、崔星纬并四名沈府护卫勒马停蹄，崔星纬道：小姐，便送到这吧，回去晚了老爷该担心了。沈墨颜应道：嗯，容我再和弟弟交代几句。沈墨颜从身后一名护卫手中接过一个包袱递到秦馥雪手中道：这里面都是我命厨房做的小吃、点心，全是你平素爱吃的，你在路上解解馋，都用新鲜荷叶包裹住的，当下气候不易坏掉，你省着点，应该够你吃到武当山下的。又从另一名护卫手中接过一个包袱递给秦馥雪道：这里面是我叫人在市集上给你搜罗来的书册，有小说、有各派学术经典，你可以在路上拿来解闷。秦馥雪看着眼前鼓鼓的两个包袱，心中满是感动与不舍，久久竟不知回应。沈墨颜又温言道：弟弟，你去了山上可不要太轻狂、冲动，凡事忍让三分，天极剑宫中的弟子都是有着深厚背景的，不是武林世家子弟，便是剑盟各派的新秀，得罪他们，便是与他背后的一门为敌，千万慎重。秦馥雪道：知道了，姐姐说的我都会记在心里，要是万一他们惹怒了我，我便去想姐姐，将他们看成姐姐的模样，到时我自然是舍不得打他们。沈墨颜傲然道：尽会瞎说，我才不要你将他人视如我，你要记住，在这世间沈百川只得我一个女儿，天底下只有我一个沈墨颜，别人纵使学我、似我，也断然不可能如我一般。秦馥雪看着沈墨颜的骄傲与自负，只觉沈百川之女本该如此，一点也不矫情，胸中豪气被激，朗声道：在这世间陆雪寂只得我一个徒弟，天底下只有我一个秦馥雪，别人纵使学我、似我，别人也断然不可能如我一般。两人说完对视而笑，只觉豪情天纵，那些充斥心间的离愁别绪荡然而空，整个人都觉得舒缓了许多。
沈墨颜凝视着秦馥雪，只觉那个稚嫩的孩童竟然一天天长大，如今已有几分俊秀，忽然想起一件重要事情，问道：弟弟，可还记得我们立下的三个誓约。
秦馥雪道：记得，姐姐想让我做什么？现下就要启程了，我怕会来不及，等我们学成回来好么？沈墨颜柔声道：不用，你现下就能去做，这第二件事便是你不能够忘记我，不要在山上结识了新的伙伴，便将我抛诸脑后，我要你记得，我永远都是你最亲近的姐姐。
秦馥雪忽然睁大眼睛，将头靠近，离沈墨颜鼻尖相贴只差咫尺，沈墨颜双颊瞬间升起一抹绯红，娇羞道：你做什么？秦馥雪做个噤声，低语道：你不要动，不是你说让我记住你，不要忘记你么，那我当然要仔仔细细将你看个清楚。秦馥雪看着看着，有若陷入沉迷般以细不可闻的声音轻语道：就这般静静的，静静的，瞧着，真让人陶醉。姐姐真美。
崔星纬见二人情状颇觉不妥，重咳二声，打断二人道：时间不早，秦公子，咱们启程吧。
秦馥雪紧紧握住沈墨颜一双柔荑，眼露坚定之色，道：姐姐放心，这第二件事，弟弟一定能够做到，决不相忘，你也须一样。沈墨颜眼中泪光浮现，重重道：决不相忘。
二人依依作别，崔星纬又催了一阵，终是扬鞭策马，踏起一阵尘烟，那熟悉的少年身影在沈墨颜眼中渐趋模糊，直至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嘴角抿笑、两行清泪从细腻的肌肤上淌淌滑落，分明能感觉到几分惆怅、几分落寞、几分欢喜、几分期盼溶在了这一股暖流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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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墨颜于路上探问，得知秦馥雪与那道长竟然定下了一个七年之约，细细回想，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我虽不知陆叔叔与弟弟来头，但爹爹应是知晓的，今日之事太过蹊跷，无端被几个厉害的人物找上门来，恐怕不是巧合能够解释的。按说城中来了几个这样的人物，爹爹应是早就知晓的，昨日里却先是不见我，再用话随意打发我，就是看透我脾性，想激我今日在城中闲逛，爹爹料定我们定会去凑这个热闹，也算准以这几人的本事定会关注到我俩，那几人围住我们时，按理说崔叔叔应当誓死护卫，却看不出他有如临大敌的紧张，显然是早就得爹爹吩咐，知晓这几人当不会对我们不利，看似所有的事情均是发乎自然，纯属巧合，实则冥冥中有一只无形之手在背后摆布。我定要去找爹爹问个明白。
沈墨颜如是想到，回到府中，便让丫鬟先带了秦馥雪去厢房歇息，独自跑到了沈归海书房。推门进去便见一面如冠玉、容貌清奇、龙章凤姿的男子如渊渟岳峙般立于书案前提趣÷阁疾书，趣÷阁走龙蛇间一行飘若浮云、翩若惊鸿的草书跃然纸上，细看下竟是《老子?曲则为全》中所言“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见爱女不打招呼便匆匆推门而入，沈百川笑道：颜儿可是来向为父兴师问罪的么？沈墨颜赧然道：颜儿不敢，可是爹爹连女儿也算计其中，让女儿心中很不痛快。沈百川也不否认，长叹道：为父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沈家，也算是为大明天下的安定尽一份绵薄之力。以后你自会明白其中道理。至于你陆叔叔的事为父已经知晓，你也不必自责难过，有些事早已是命中注定，迟早必当发生。我们父女许久未见，还是聊点开心的物事吧，你此番远游，可有何见地感想，不妨说与为父听听？
沈墨颜本想提及生母之事，但知父亲必不会多言，沉思片刻，回想海外遭遇，道：爹爹，颜儿在海外见西方各国船坚炮利，听闻有名叫大不列颠国者，四处扩张，用武力征服了许多国家，俨然一海上霸主，恃强凌弱乃强国之天性，颜儿担心不久将来他们会入侵我华夏九州。沈百川点点头道：颜儿所虑不无道理。自数年前始，台湾岛已被荷兰逐步侵蚀，如今沦落已久，一旦让其他海外诸国发现我华夏不过外强中干，必然引兵入侵，届时东南沿海必然首当其冲，这对以我们沈家为首的八大世家而言无异于一场浩劫，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为父当早作筹谋了。沈墨颜一脸愁容，眉头深锁道：如果真有那一天，那岂非连燕处岛也不能幸免于难？沈百川无奈苦笑道：那是自然，所谓侵略无非掠人、掠财、掠地，我沈家虽大隐隐于市，不为寻常百姓所知，不为江湖野闻所传，但世间上知其真相者还是大有人在的，到时自然会有人为了自保、献媚而出卖我们，这偌大的财富怎能不惹人眼红，燕处岛经营百年，虽有弥天大雾遮蔽不易为外人发现，岛上又是易守难攻，可真要有强敌来犯，也不得不舍弃这安居立命之地，一族中人的性命远比声望、家业这些虚无的东西要重要的多，为父会派人四下寻访，找一处远离战火纷争之地迁徙。唉，天下之大，也不知会否有此桃源乐土？
沈墨颜凄然道：孟子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没想到我沈家如此富贵，在天下大势面前却也只能尽量保全自身。我等行经蜀地时，曾见几处小镇、村庄遭逢小股流寇洗劫，劫掠焚杀，家园尽毁，命如草芥，惨不可言。可怜这万千生灵，惨遭涂炭，真是让人于心不忍。爹爹你不是说这些流寇多出于陕西，那里连年灾荒，民不聊生，朝廷府库空虚，无力赈灾，才会起义造反，你不常说本朝崇祯帝乃是位有雄心壮志之君么？不如我们捐些银两给朝廷用在西北？
沈百川道：颜儿，为父知你心怀慈悲，可人心险恶，难道你忘了咱们族中祖上曾有位万三公，在洪武年间出资助太祖皇帝共筑南京城墙，因此遭来妒恨，结果被朝廷发配流放，沈氏一脉险些衰败，幸亏当时族中的有识之士在东海觅得燕处岛避难，将大部分资财迁往岛上，否则也不可能有后来的重振家威之日。沈墨颜歉然道：是颜儿轻率了。沈百川道：不，其实爹爹也曾想过出资襄助朝廷，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沈家及其他七大世家能有今时今日，都是托了大明国泰民安的福，八大世家与朝中官员利益错根盘结，才能让我们在东南无往而不利，仅凭这一点唇齿相依的关系，我们八大世家都是要全力支持朝廷的，至少是保住东南不会大乱。不过朝廷派系复杂，也不是与我们交好的浙党、东林党中一些官员能够当家做主说的算的，所以朝廷的事只能靠朝廷自己解决，党争激烈，掺和进去，一不小心就成了别人手中的棋子。我们江湖人只能做我们江湖人做的事，庙堂之上还是由得他们去吧。
沈墨颜在心中挣扎良久，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那爹爹何以觉得秦馥雪一个小小孩童会对将来之天下大势有莫大影响，要你煞费苦心的撮合他与那三个奇人见面？颜儿瞧他们的本事必非普通江湖豪客。
沈百川转身望向身后一副画卷，上面依稀画着三个人在比武决斗，但不知是作画之人的粗心纰漏还是故意为之，只见画卷中央有浓墨晕开，搅的一片模糊，上方夜空中电闪如剑舞，风啸如刀扫，让人观之有触目惊心之感，沈百川负手而立，缓缓道：有些事知道的越多，背负的越重，爹不想我的颜儿活在江湖的恩怨情仇之中，这家族的命运，大明的兴衰，交给爹爹这样的男儿去想去做就好，我的颜儿只需要开心快乐的成长，对为父而言就是莫大的宽慰。
沈墨颜不忍再度拂逆，只得先行告退道：那颜儿不打扰在此爹爹思国思家思社稷了，颜儿累了回房小憩片刻。沈墨颜转身关门离去，只剩沈百川独自在书房内惆怅不已，自言自语道：这孩子相貌酷似她娘，但性子终究还是随了我，若是和她娘一样恬淡反倒能让我省心不少，唉。
自那日后，秦馥雪和沈墨颜便一直待在沈府过了一个热闹祥和的新年，只是这冬日异常寒冷，江南之地也下了几场大雪，将人们困在府中，难得外出走动。沈百川与秦馥雪见了面也不提陆雪寂之事，只是稍稍宽慰几句，让他先在沈府内住下，过了正月里，沈百川又请来城中一位博学之士为西宾向二人教授学业，这位老先生饱读经史，学养深厚，乃心学泰州学派弟子，少时曾在衡阳石鼓书院听何心隐讲学，每日里除讲授经史子集、诗词歌赋等学问，只一有空便要对沈墨颜、秦馥雪提起知行合一、格物致知其中的道理，念叨的多了，秦馥雪倒是也记住了《王阳明四句教》，有时被老先生说教弄烦了，便大声念道：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老先生闭眼聆听，睁眼时才发现秦馥雪早拉起沈墨颜跑出了私塾，待要呼喊，已不知去向。
沈府内只得秦馥雪、沈墨颜二个孩童相互作伴，感情渐深，每日里同去私塾受教，又同在府内、城中结伴游玩，这般逍遥自在、无忧无虑的光阴一晃而过便有一季之久，三月里，桃红依柳绿，草长见莺飞，秦馥雪如往日里一般在沈墨颜所居的‘墨染阁’别院外等她梳妆打扮完一同去私塾上学，却见崔星纬赶来相邀道：秦公子，家主有事找你过去商量，请去书房一趟。秦馥雪见沈墨颜还未出来，怕她一会儿见不着自己而生出担忧，便道：崔叔叔，我知道了，我待会自己过去便是。崔星纬面无表情道：家主只说让你一人过去，小姐这边我留下来和她交代。秦馥雪素知崔星纬在沈府内以铁面总管著称，除了对着沈百川、沈墨颜父女，与其他人交谈时都是一板一眼，毫无情缘可讲，也不去与他争执，只得闷声朝沈百川书房走去。
沈百川见秦馥雪推门进了书房，温言道：秦小兄弟请坐，这些天在敝府住的可还习惯？秦馥雪也不拘礼，寻了把太师椅随意坐下，道：有劳沈伯伯为小侄费心，在这里吃得好、睡的香，还有姐姐与我作伴读书玩耍，在小侄心中天下间没有哪一处地方可以比得上这的。沈百川笑道：那如果沈伯伯要把你送往他处，你是否愿意？秦馥雪从座上弹起，急声问道：是我做错了什么惹得沈伯伯不高兴，要把我送走么？沈伯伯说出来，我改便是，如今师傅也不在了，天下之大我又该何去何从？秦馥雪心中虽是想到了星夜城，但一来不敢对沈百川轻易吐露，二来实在舍不得就此离开沈府。
沈百川道：非也，秦小兄弟想在敝府待多久都行，沈某只是怕你误了自己的修行，你若愿安乐一世、平淡一生我也不多做干预，可你雪剑门传人的身份注定你不可能如寻常人一样平庸度日，你祖师爷欠中原武林的债，得由门下弟子来还，从洛雪吟始至陆雪寂历代雪剑门传人无不是行善而不留名的武林侠士，天下危难莫不挺身而出，武林遭劫无不以为己任，嘉靖朝沿海抗倭、万历朝三次大征战、还有除阉党振朝纲，这些家国大事、武林义举中都潜藏着他们几代人的侠影，你！也需担此大任！
秦馥雪只道沈百川多半是知晓自己师徒底细的，只到此时方知他竟比自己还要熟识本门典故，师傅一直未对自己言明，只怕是不想自己背负太重，但秦馥雪自幼便深受其母教诲，懂得男儿当志存高远，又受陆雪寂熏陶日久，向来仰慕侠义，此时被沈百川一激，只觉胸中万千豪情喷涌，毅然道：是小侄浅薄了，愿请沈伯伯安排。沈百川赞道：不愧是陆雪寂的弟子，如此方不负男儿本色。本来你留在我这也无不可，只是我沈家向来练的都是掌法，而且世家武功有祖训所限向不外传，所以我还是想将你送往他处历练。
秦馥雪想了想又问道：沈伯伯是否要将我送去星夜城？沈百川摇头道：雪剑门源出星夜城，你贸然现身，身份极易暴露，叶式一族树大根粗，难保不会有人打你门中秘技的主意，便是叶初寒也不可能时刻护你周全。这世间若还有人会保你，便有可能是千流燕家，不过千流学宫也是人多口杂之地，且以学文为主，亦不是你该去之处。秦馥雪道：那沈伯伯这样说来定是已经有了计较。沈百川道：不错，年前我便写信送往武当山联络，今日有了回信，剑盟五老同意由我推荐的族中子弟进入剑盟的天极剑宫学艺，你便化名为我族中子弟沈信，他一直住在我们沈家于东海之上的燕处岛，没有人知道他的长相喜好以及过往，所以你也不用刻意伪装，只需记得不要将名字弄错就是，明日你就启程前往，以免错过了剑盟三年一度，于四月初四举办的拜师仪式。秦馥雪嘟囔道：剑盟？沈百川道：剑盟从两汉之时便已立于世间，是方今天下用剑门派的宗源，江湖上只要是使剑的门派除了个别如叶家这样的世家传承，所有剑法要论、秘笈无不由剑盟中的几大核心门派衍生出来，期间各派兴衰罔替，到如今以武当、华山、泰山、峨眉、昆仑五派为宗，号称剑盟五宗，适才我话中提及的剑盟五老便是五派上一任的掌门，他们或年岁已高，或无心教务，卸任后便入驻武当天极剑宫专职指点剑盟弟子剑法武艺。这对你一个用剑之人来说无疑是最佳去处。只是你须得谨记，不要在旁人面前显露你本门武功，我送你去剑盟学剑是次要，你本门剑术已是剑道之极，你所欠缺在于对剑道的理解领悟，总之多多珍惜与人切磋交手的机会，用心体会剑法的奥妙。秦馥雪应道：小侄都记牢了。沈百川道：好吧，该交代的我已说过，你去准备准备，收拾行囊，顺便和颜儿道个别，明早出城。
秦馥雪从书房告退出来，正碰上沈墨颜赶来，远远瞧见，两人相视而笑，跑到了一处，恰好遇在院中一株桃花树下，清风乍起，乱红飘零，落瓣翩飞，粘在沈墨颜秀发上，秦馥雪伸手帮她轻轻摘掉，低声道：你爹爹让我明天上武当山学艺去。沈墨颜凝眸望着秦馥雪清澈的双眼，半晌才有若失神般轻声道：噢，既然是爹爹安排，那自然是为你好的，是明天就动身么？秦馥雪低声道：“嗯，你爹爹说剑盟四月初就有入门仪式，让我不要错过”。沈墨颜将秦馥雪肩头一片花瓣拂去，樱唇轻启道：我兄长沈墨城也在剑盟学剑呢，我都有好几年没见着他了，剑盟里面管教极严，学艺未精前是不会让弟子下山行走江湖的，以免堕了天极剑宫的威名，看来我们也会有几年见不着面了呢！
秦馥雪愣了片刻，转念一想道：那你可以和沈伯伯说上山去看你哥哥，顺便也来看看我就是。沈墨颜默然摇头，缓缓道：不行的，听人说天极剑宫是不许闲杂人等进入的，至多也只能在武当派里候着，要想见上一面千难万难，除非学成归来或者因为资质有限而被天极剑宫逐出门庭。秦馥雪急道：那我去和沈伯伯说我不去了，关在里面不让与外界接触鬼才呆的下去，不和入狱坐牢一般无异。沈墨颜莞尔一笑，微嗔道：尽说些气话，能进天极剑宫学艺是多少世家子弟梦寐以求的事情，不是过硬的关系和天大的面子，便是拼了命使钱也是枉然，听说还有极为苛刻的入门考验，若是不能通过，再多强求也是不会收归门下的，而且即便是考上了还有因为资质不合要求而被遣回的大有人在，这样的机遇可不要轻易辜负。秦馥雪有若万分委屈般点头重重应道：嗯，我都依姐姐吩咐。
沈墨颜双臂舒展，似要把胸中沉郁全部释放，坦然一笑道：走，我们今日不去听老先生掉文了，离别在即，当浮一大白！说着边拉秦馥雪往街上行去。秦馥雪霎时想起在大理时醉酒的景况，不禁心中一颤，口中念道：完了，完了，姐姐又要借酒行凶了，这便是人们常说的‘饮时颜如玉，醉后母老虎’。沈墨颜杏眼含怨，皱眉看来道：这话我怎么从来没听过，还人们常说，到底谁说的？秦馥雪忙插科打诨，对着院里桃花、杨柳、青草、粉蝶一通乱指道：你说的，你说的，是你说的么，哎呀，姐姐，它们既不敢出声，定是知道错了，刚才也都与我保证，再不会这般口无遮拦，我们这次就不与它们计较算了。沈墨颜娇笑道：那既然是弟弟求情，我这次便饶过它们好了。快走，待会老先生过来逮人可就大大不妙了。
二人出了沈府，在城中闲逛游览少时，去了流光阁纵情畅饮，阔论长谈，醉后还是店家命人告知沈府，派了家丁来将他们抬回府中，沈百川见二人酩酊不醒只是摇头微笑。
翌日晌午，扬州西郊十里亭处，秦馥雪、沈墨颜、崔星纬并四名沈府护卫勒马停蹄，崔星纬道：小姐，便送到这吧，回去晚了老爷该担心了。沈墨颜应道：嗯，容我再和弟弟交代几句。沈墨颜从身后一名护卫手中接过一个包袱递到秦馥雪手中道：这里面都是我命厨房做的小吃、点心，全是你平素爱吃的，你在路上解解馋，都用新鲜荷叶包裹住的，当下气候不易坏掉，你省着点，应该够你吃到武当山下的。又从另一名护卫手中接过一个包袱递给秦馥雪道：这里面是我叫人在市集上给你搜罗来的书册，有小说、有各派学术经典，你可以在路上拿来解闷。秦馥雪看着眼前鼓鼓的两个包袱，心中满是感动与不舍，久久竟不知回应。沈墨颜又温言道：弟弟，你去了山上可不要太轻狂、冲动，凡事忍让三分，天极剑宫中的弟子都是有着深厚背景的，不是武林世家子弟，便是剑盟各派的新秀，得罪他们，便是与他背后的一门为敌，千万慎重。秦馥雪道：知道了，姐姐说的我都会记在心里，要是万一他们惹怒了我，我便去想姐姐，将他们看成姐姐的模样，到时我自然是舍不得打他们。沈墨颜傲然道：尽会瞎说，我才不要你将他人视如我，你要记住，在这世间沈百川只得我一个女儿，天底下只有我一个沈墨颜，别人纵使学我、似我，也断然不可能如我一般。秦馥雪看着沈墨颜的骄傲与自负，只觉沈百川之女本该如此，一点也不矫情，胸中豪气被激，朗声道：在这世间陆雪寂只得我一个徒弟，天底下只有我一个秦馥雪，别人纵使学我、似我，别人也断然不可能如我一般。两人说完对视而笑，只觉豪情天纵，那些充斥心间的离愁别绪荡然而空，整个人都觉得舒缓了许多。
沈墨颜凝视着秦馥雪，只觉那个稚嫩的孩童竟然一天天长大，如今已有几分俊秀，忽然想起一件重要事情，问道：弟弟，可还记得我们立下的三个誓约。
秦馥雪道：记得，姐姐想让我做什么？现下就要启程了，我怕会来不及，等我们学成回来好么？沈墨颜柔声道：不用，你现下就能去做，这第二件事便是你不能够忘记我，不要在山上结识了新的伙伴，便将我抛诸脑后，我要你记得，我永远都是你最亲近的姐姐。
秦馥雪忽然睁大眼睛，将头靠近，离沈墨颜鼻尖相贴只差咫尺，沈墨颜双颊瞬间升起一抹绯红，娇羞道：你做什么？秦馥雪做个噤声，低语道：你不要动，不是你说让我记住你，不要忘记你么，那我当然要仔仔细细将你看个清楚。秦馥雪看着看着，有若陷入沉迷般以细不可闻的声音轻语道：就这般静静的，静静的，瞧着，真让人陶醉。姐姐真美。
崔星纬见二人情状颇觉不妥，重咳二声，打断二人道：时间不早，秦公子，咱们启程吧。
秦馥雪紧紧握住沈墨颜一双柔荑，眼露坚定之色，道：姐姐放心，这第二件事，弟弟一定能够做到，决不相忘，你也须一样。沈墨颜眼中泪光浮现，重重道：决不相忘。
二人依依作别，崔星纬又催了一阵，终是扬鞭策马，踏起一阵尘烟，那熟悉的少年身影在沈墨颜眼中渐趋模糊，直至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嘴角抿笑、两行清泪从细腻的肌肤上淌淌滑落，分明能感觉到几分惆怅、几分落寞、几分欢喜、几分期盼溶在了这一股暖流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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