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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郁在内殿之中只听到一个大概, 侍从通报的时候, 他还有点吃惊。

    毓秀与九宫侯一前一后下了殿阶, 姜郁才出殿门,他站在阶上望了毓秀一会, 见她笑着对他点头, 才快步走下阶来。

    当着九宫侯的面,毓秀也不避讳, 一脸温柔地对姜郁伸出手。

    姜郁接过毓秀的手,在九宫侯躬身对他行礼的时候,抬手做了一个免礼的手势。

    九宫侯跟在毓秀与姜郁之后,一路垂眉不语,他见毓秀与姜郁偶尔窃窃私语,形容亲密, 心中自有想法。

    姜郁猜不到毓秀为什么要刻意在九宫侯面前昭显恩爱,以洛琦如今的状况,她本不该如此作为。

    三人到了永喜宫, 正遇见一个侍子匆匆从殿中走出来, 他的发饰与宫中的其他侍从似有不同, 又是孤身一人,毓秀与姜郁都觉得有些奇怪。

    更奇怪的是,那侍从明明看到毓秀前来,却没有迎上来行礼, 而是在瞥见她的那一刻, 就远远转身向另一便走了。

    毓秀对姜郁对视一眼, 笑着问道,“这是哪一宫的侍从,怎么如此不懂礼数?”

    姜郁已经猜出那侍从的来历,却只敷衍着说一句,“大概是今年皇叔新招进宫的侍子,之后臣会吩咐内务府严加管教。”

    毓秀笑着摇摇头,“不必说了,这本是一件小事。”

    姜郁见毓秀如此豁达,以为她不追再追究,谁知三人进了永喜宫,她却询问当值的侍从,“才从这里出去的那个身材高挑、眉清目秀的侍子是哪一宫的人?”

    被询问的侍从愣了一愣,躬身答话道,“回皇上,那人是在储秀宫当差的侍从。”

    毓秀似笑非笑地点点头,“果不出所料。”

    姜郁看毓秀表情诡异,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臣之后会去储秀宫,吩咐他们小心伺候。”

    毓秀笑道,“德妃身边的侍从是她从宫外带来的,在进宫之前并没有学过宫规,伯良不必太苛刻。”

    姜郁心思清明,听得出毓秀的话实为暗讽,便讪笑道,“臣会特别吩咐,请皇上放心。”

    毓秀笑的云淡风轻,“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倒是德妃要费心了。”

    九宫侯跟在二人身后,将这一番对话一字不落听在耳里,恨不得把头低到地里,大气也不敢出。

    毓秀见姜郁脸『色』不好,就笑着说一句,“当初静雅进宫的时候,带了两个侍女在身边贴身服侍。宫里分配给储秀宫的侍从,入夜之后不得入其寝宫。舒娴进宫之后,身边无一女官,朕也不知何为对,何为错。”

    姜郁轻咳一声,“德妃是女妃,女妃入宫,原本就会有很多不知该如何避嫌的情况。臣以为德妃不用侍女,也是不想破坏宫里的规矩。”

    他的态度是毓秀始料未及的。自从舒娴进宫,姜郁一直都刻意与她保持距离,怎么今天一改常态,出面为舒娴说话。

    姜郁见毓秀一脸戏谑,猜到她心中生出疑虑,未免弄巧成拙,就没有再解释。

    毓秀再不看姜郁,转回头对答话的侍从再问一句,“储秀宫的宫人来永喜宫干什么?”

    侍从头也不敢抬,“德妃殿下担忧殿下的病情,一两日就派人来询问。”

    毓秀冷笑着点点头,“原来是惦记思齐的病情。”

    她一边说,一边越过侍从,带着人进殿门。

    寝殿的门一开,九宫侯已经没有心思关注其他,他一颗心已经调到了嗓子眼。

    三人前后进门,守在桌前的廉御医接到通报,起身对毓秀行礼,“皇上万福金安。”

    毓秀走到洛琦床前,一边对廉御医笑道,“廉卿平身。”

    廉御医向姜郁行了礼,看到九宫侯的时候知情识趣地让开路,“侯爵吉祥。”

    毓秀见九宫侯不上前,就站起身对他说一句,“侯爵不必拘谨,请上前来看一看思齐。”

    九宫侯不好推辞,只得小心翼翼地走到洛琦床边,垂手往洛琦的方向望了一望。

    看到昏『迷』不清的爱子,九宫侯心中怎会不哀痛,又不敢在毓秀面前表现,纠结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毓秀猜到九宫侯为难,就笑着对姜郁做了一个眼『色』,“侯爵既然入宫,就留下来陪一陪思齐,我与伯良到外殿与廉御医说话。”

    姜郁无不可,廉御医也低头跟着毓秀,毓秀不等九宫侯说话,就带着殿中所有人一同到外殿。

    待寝殿中就只剩九宫侯一人,他便不再掩藏自己的情绪,长叹一声颓坐在洛琦床边,弯腰握住他的手。

    毓秀与姜郁到外殿落座,一边向廉御医问道,“思齐这两日可有好转?”

    廉御医走到二人面前躬身一拜,“殿下白日里虽然还是昏睡不醒,进食用『药』却十分平顺。”

    毓秀笑着看了看姜郁,试探着问廉御医道,“依廉卿推断,思齐还有几日会醒?”

    廉御医不敢把话说的太确然,又不想让毓秀失望,思索半晌,正『色』答一句,“六成。”

    姜郁笑道,“思齐转醒的可能有六成,也不枉太医院连日来的废寝忘食,皇上大可安心。”

    毓秀笑着点点头,对廉御医笑道,“如此甚好,廉卿辛苦了,你且先退下歇息,朕与皇后有几句话要说。”

    等廉御医与侍从退出门,姜郁便对毓秀笑道,“皇上有什么话要对臣说?”

    毓秀挑眉笑道,“朕没有什么话要同伯良说,只是不喜欢与你相处的时候有外人在。”

    姜郁原本还在为之前说的那些话忐忑,听毓秀如此说,心中大石落定,眉眼间也生出笑意。

    两个人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闲话,九宫侯从内殿之后走了出来,上前对毓秀拜道,“皇上圣恩,臣何以担得。”

    毓秀笑道,“侯爵不必多礼,你若思念洛琦,入宫来就是了。”

    九宫侯躬身再拜,“臣与犬子劳动陛下,心中十分惭愧,这就出宫去了。”

    一句说完,似乎还有话想说,却哽了一下。

    如此欲言又止,姜郁也猜到他是在忌惮他。

    毓秀转头对姜郁一笑,转而对九宫侯道,“侯爵有什么话只管说就是了。”

    九宫侯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姜郁,缓缓开口道,“朕告病这些日子,不曾给皇上上过奏章,却有一事要报。皇上若着令修建帝陵,务必请工部屯田清吏司依照新的工部例则行事。”

    毓秀本就是与九宫侯对唱双簧,只等他这一句话一箭双雕,虽故作犹豫思索了半晌,到底还是应了。

    此后不出七日,宰相府拟出奏折。责令工部修建帝陵的旨意一下,阮青梅呈上的建造图纸,材料工匠花费等一系列奏折,毓秀只在细节上稍作改动,其他一一应允。

    她虽准了户部拨款,却在之后的半月里,将阮悠及一干众人修订的屯田清吏司新则作为试行例在工部推行。

    舒景对毓秀在这个时候推出新例自然心存怀疑,姜壖也一早就猜到毓秀的用意,与以往不同的是,宰相府对毓秀的旨意全力支持,并在草拟奏章的时候特别强调新例虽只是试行,却与正例同效。

    舒景猜到毓秀与姜壖想借此时机联手对舒家施压,可西琳的皇商工匠有一大半都在舒家的掌控之下,她要做一本天衣无缝的账目,可谓是轻而易举。

    又过半月,刑部与都察院前往林州查钦差遇刺案的诸人回京,贺枚与他在林州的几个心腹官员都已画押定罪,一并押解回京,等待三堂会审。

    大理寺两位少卿与梅四等人派人快马加鞭,给毓秀与程棉递送一封密信。

    毓秀下了早朝,召程棉议事,谁知才出殿门,就有侍从来通报,说德妃带了书嫔,一早就等在勤政殿。

    毓秀想了想,吩咐程棉先不要出宫,等她旨意。

    去勤政殿的一路,周赟见毓秀一脸阴霾,猜到她心中所想,就试探着问一句,“皇上不想见德妃,吩咐只召见书嫔一人就是了。”

    毓秀意识到是她脸『色』不好,就对周赟摆手道,“舒娴算准了若她只身一人,我不会见她,才带了舒雅一同等在勤政殿。舒雅大病初愈,隔了这么久才进宫,这个颜面我无论如何是要给她的。”

    周赟见毓秀语气坚决,自然不敢再说什么,只能低了头默默跟随。

    一行人匆匆赶到勤政殿,侍从通报,舒娴与舒雅从偏殿走出殿外,对毓秀行大礼,“皇上万福金安。”

    舒娴跪在前,舒雅跪在后,毓秀却绕过舒娴走到舒雅面前,亲自扶她起身,“静雅身子大好了吗?”

    她一边说,一边上下打量她形容。舒雅虽然比之前清减了许多,脸『色』也有点发白,一双眼却无比清明,抬起头看向她时,面上笑容温柔,却似带着一丝忐忑与担忧。

    “臣一切安好。之前让皇上担忧,臣罪该万死。”

    毓秀笑着摇摇头,“静雅经历这一场劫难,受了这些苦,朕只觉得心疼。”

    舒娴在一旁见二人寒暄往来,忍不住上前对毓秀拜道,“皇上只顾着同五妹说话,不顾臣了吗?”

    她脖颈上那一道伤口就只剩下一条淡淡的红痕,那日发生的事,毓秀却还历历在目。

    亏得舒娴一脸若无其事,却不知她心里有什么盘算。

    毓秀强挤出一个笑容,对舒娴点了点头,“朕与静雅多日不见,甚是想念,重逢难免多说了几句,并不是有意忽略德妃,还请你见谅。”

    舒娴挑眉笑道,“臣何德何能,担得起皇上一句‘见谅’,秋风微凉,皇上何必在殿外同臣等说话,不如先请进殿。”

    舒雅也催毓秀进殿,毓秀就顺势牵了舒雅的手,一同进殿。

    舒娴在二人之后半步的距离,眼看着毓秀与舒雅举止亲密,心中鄙夷,睥睨冷笑。

    走到阶前,毓秀才松了舒雅的手,指了指下首第一个座位,示意她落座。

    待毓秀与舒雅各自坐好,舒娴才在左下首第一的座位坐了。

    毓秀见舒娴刻意不与舒雅坐在一侧,明知她故意挑衅,面上却不动声『色』。

    舒雅在下察言观『色』,心里虽有话,迫于舒娴的压力却不敢说甚。

    毓秀见舒雅不开口,只得转到舒娴问一句,“德妃今日带静雅前来,只为请安吗?”

    舒娴也不起身,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又将含到嘴里的茶吐回水杯里,皱着眉头召侍从来到跟前,“你们为我奉的这是什么茶?平日里你们也是拿这种烂东西敷衍皇上?”

    侍从惶惶恐恐,正犹豫着不知怎么答话,周赟已从毓秀身边走到殿下,躬身对舒娴拜道,“皇上钟爱滇州普洱,宫中各处为皇上备的都是普洱茶,至于伺候各位殿下与大人的,都是南瑜今年送来的新茶。”

    舒娴冷笑道,“皇上不爱南瑜摘的茶,本宫也不爱,你们也为我换一杯普洱茶。”

    舒雅见舒娴如此放肆,禁不住变了脸『色』;毓秀明知舒娴是故意挑衅,却不与她一般计较,只对周赟点了点头。

    周赟看也不看舒娴,转身对毓秀一拜当作领旨,吩咐侍从为舒娴换一杯普洱。

    舒娴靠在椅背上,一脸笑靥如花,“臣今日来是向皇上请罪,那日皇上驾临储秀宫,臣在不经意间触怒龙颜,罪该万死,这几日闭门思过,感触良多,惶恐至今才敢前来请罪。”

    看她嚣张跋扈的模样,哪里有半点惶恐愧疚之意,更不要说闭门思过,感触良多。

    毓秀冷冷望着舒娴,似笑非笑地说一句,“德妃言重了,那一日是朕身子不适,才会与你说了一会话就摆驾回金麟殿,并非是你得罪了我。若你执意请罪,我倒要以为你是来兴师问罪的。”

    舒娴笑道,“皇上胸怀天下,宽宏大量,不介意臣当日的莽撞,臣自当感恩戴德,静思己过,永不再犯。”

    毓秀听舒娴言语讽刺,一口气闷在胸口,又不能自降身价与她针锋相对。

    正闷声时,舒雅起身对舒娴道,“臣对德妃殿下当日如何冒犯皇上一无所知,单凭殿下今日的态度,臣却丝毫看不出殿下真的静思己过,真心愧疚。且不说你在勤政殿换茶的行为失礼之极,之后你请罪时不跪不拜,态度不恭不卑,实看不出你有心请求皇上宽恕。”

    舒娴见舒雅一本正『色』,眉眼间隐有怒意,一时觉得腹背受敌,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五妹病了这么久,竟变的连话也不会听,人也不会看了?本宫与皇上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来评论。”

    毓秀坐在上首看二人你来我往说了几番,才从龙椅上走下来,走到舒雅身边轻声说一句,“静雅稍安勿躁,你维护我的心是好的,却实在是错怪了德妃。”

    一句说完,还不等舒娴接话,她又走到舒娴面前笑道,“德妃来见我,本是一件好事,不料却引得你们姐妹不睦。再说下去,朕岂不成了罪魁回首?德妃大人有大量,念在静雅比你年幼的份上,礼让她三分,先回储秀宫去吧。”

    舒娴眯眼看着毓秀,冷笑失声,“皇上是要留五妹,赶我走?”

    毓秀笑道,“德妃又错意朕的意思了,朕许久不见静雅,自然有许多话要说。你如今就在宫中,我想见你,走几步路就见到了。”

    舒娴似笑非笑地看着毓秀,“储秀宫与金麟殿虽然只隔着几步路,皇上却连半步也不愿走。”

    毓秀见舒娴咄咄『逼』人,便收敛了笑意,正『色』说一句,“即便朕没有时常去储秀宫,德妃也可自来金麟殿。”

    舒娴笑道,“没有皇上的传召,臣怎敢擅自打扰皇上?”

    毓秀勾唇冷笑,“今日没有朕的传召,德妃不也前来打扰了吗?你进宫之后,虽不曾来金麟殿,永喜宫倒是时时光临。”

    舒娴听了这话,禁不住脸『色』一变,“臣担忧棋妃殿下的病情,才每隔三五日就去探望一次。”

    毓秀不耐烦地摆摆手,“朕之前已下了明旨,思齐身子不适,每日卧床,至今没有转醒的迹象。为了不打扰他的清静,合宫上下都不许前去打扰。德妃把朕的话当成耳旁风也好,朕只当你真的担心思齐的状况,不予追究。”

    一句说完,她又故作哀惜长长一叹,“朕还记得当年的静娴,镇守帝陵,调配守军,英姿飒爽却端静娴雅,如今,却为何似有苦楚?”

    她话中虽然没有直言指责舒娴,却字字锥心。

    舒娴本就对姜郁移情的事耿耿于怀,如今听了这种话,更多了许多没来由的猜想,认定毓秀含沙『射』影地讽刺她。

    “既然皇上不想臣多留,臣何必留下碍皇上的眼。臣请告退。”

    舒娴拂袖而去,毓秀反倒松了一口气,也顾不得她离开之前连礼都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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