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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彦之膝盖跪在地上,他全身越来越没有力气,他咬紧牙齿,一遍遍提醒自己,不能倒下,他视线越来越模糊,双腿已经支撑不了他的身子,他踉跄地向前,胳膊被拉了一下,他身子总算没有倒下去。

    “公子。”

    这个声音很熟悉,辛彦之听出来了,正是碧瑶。

    “快,快去找铃儿。”辛彦之借着碧瑶的力,勉强站起来,现在,铃儿身边需要有人照应,他只能先相信眼前这个孩子,但愿她对铃儿没有什么坏心思。

    “可是,公子你受伤了。”碧瑶拧着眉头,眼里噙着泪水,辛彦之的脸和手上到处都是血,他的肩膀还有刀伤,鲜红的血已经染透了他的半只袖子。

    “都是小伤,不要紧,快去找铃儿。”因为疼痛,辛彦之的眉心间出现了两条沟壑。他一把推开了碧瑶,示意碧瑶往前。

    看着眼前乱糟糟的一片,没有辛彦之和碧瑶,铃儿也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去。是继续往前跑,还是等辛彦之一起?铃儿又犯犹豫不决的毛病。她闭上眼,听到有人在喊她。“铃儿,快走……”这一次,她又一次停在了原地,她转身向后走去。

    “小姐,小姐……”

    铃儿的脚步停住了,她仿佛被人当头敲了一棒。“是碧瑶的声音。”

    “碧瑶。”看着碧瑶,铃儿鼻头一酸,有眼泪滚上来,她扑上去抱住了她。

    “小姐,快跑啊。”此刻,仿佛她是铃儿的主子,拉起铃儿便往前跑,她耳边响着辛彦之的话,“找到铃儿,去安全的地方。”这是公子交给她办的事,公子于她有救命之恩。

    人群中出现了一匹白马,马背上坐着一个身着藏青锦袍的男子。

    “吕大人,只是一介奴隶,我劝吕大人勿动怒,伤了身子。”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邓将军,邓将军都这么说,确实是我火气大了。”吕继才不甘心地对着邓汉炎赔笑脸。这是新上任的虎贲,吕继才也不敢得罪邓汉炎。今时不同往日了,他长姐吕妃一死,吕家的声势也弱了,他身边还能围着一众狐朋狗友,全是因为他父亲在朝中任太师的权威,他父亲虽然领三公的头衔,却并无多大权势,前有太保杨轩,后有太宰王衍,吕明仕也被压得大气不敢喘一下。

    “逃奴……”邓汉炎脸上没有表情,也猜不出他的情绪。成宜的马又是风一般地停在邓汉炎身后,他低声在邓汉炎耳边说了几句,邓汉炎的脸刷一下变黑了。“既是吕大人追捕的逃奴,自该由吕大人带走,我奉王命在追拿刺客,窝藏刺客,想必不用我说,吕大人也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邓汉炎没有迟疑,即使他心里再乱,他脸上依旧波澜不惊,眼下这个情况,他的一片好心反而会成为这些人的坟墓。

    “邓将军……”

    不等吕继才把话说完,邓汉炎便掉头带着侍卫走了,留下吕继才对着空气尴尬地笑了两声,邓汉炎这是赤裸裸的威胁,若他真是抓不到刺客,他吕继才手上的这些人就成了替罪羔羊,这些奴隶拿在手上像烫手的山芋,扔不掉,还不能杀,他将这股怒气转身便出在刚刚被他砍伤的那些奴隶身上,马的前蹄踏起,一袭米白色纱衣立在他的前方。

    “小女是红楼的乐伎。”女子声如莺啼,细声细气。白里透红的一张脸,清秀又端庄,笑起来像一朵花,她嘴角带着那丝仿佛从未消失过的笑容。整个人温雅,充满了馨香,像夏日的一股清风,沁人心脾,让人心生惬意。

    “辛彦之。”

    这声音,听起来特别熟悉,像是在喊他,辛彦之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看了看周围,没有一张脸是他认识的,又响起了刚才那个声音。辛彦之眼睑落下,到底是谁?

    在这个白天,天宿厅还燃着蜡烛,突如其来的风让上窜的火苗折了几下粗矮的腰身,年轻弟子抚了抚胸脯,庆幸蜡烛没有熄灭。星宿坐在法事桌前,有龟板被烧灼,炸然有声,星宿抬手将眼前的一碗水洒在龟板上,龟板登时出现裂纹,他将龟板重新供好。星宿起身后向外走去,呼呼的北风先将他的白袍吹出了门外,年轻的弟子向他行礼。

    “太傅大人。”

    星宿只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径直向七星台走去。经过七星台后面一道半圆形的门,便能通往后山。来到山洞前,他抬手一挥,像是术师画符一样,挥完之后径直走进了山洞。

    眼前是一间院子,周围种植着耐寒的风信子和凌霄花,小院错落有致,有婢女和侍卫向星宿行礼,他们身上都裹着保暖的皮裘,而星宿只着了一件白色单衣,他对侍卫的行礼依旧只点了点头,穿过院子,走进一间屋子,在外面看,这是一间由寒冰砌成的屋子。

    “殿下!”星宿恭敬地向他行礼,即使站在男子的背后,行礼也没有分毫的马虎。

    男子背对着他,只穿了一件米色绣蟒足锦袍的单衣,他没有说话,星宿一直躬着背,保持着方才行礼的姿势。

    “母后走得可还安详?”过了半晌,男子才开口,他的声音里没有热情,像这室内的冰一样清冷,似乎对任何事物都提不起兴致。

    “殿下不要太伤心,王后娘娘音容宛在,懿德长存。”

    “音容宛在?”男子一抬手,一掌拍到桌子上,千年寒冷砌成的桌子顿时粉身碎骨,他声音里有了怒气。“好一句音容宛在,作为人子,本王都不能叩首灵前。”

    “殿下息怒。”跪在地上的护卫武士阿郭,身体缩成了一团。

    “该回宫了。”出乎所有人意料,再开口时,他声音平静。

    “殿下三思,时机未到,还望殿下静心等候。”四年来,星宿总是用同样的话劝诫他。

    “是,是,父王的意思吗?”声音断断续续,如鲠在喉。

    房间里出现了可怕的安静。男子没有转身,肩膀抖动了一下。“时机?时机在哪里?已经四年了,本王等了四年,连父王一句嘘寒问暖的话都没有等到,却等来母后离世,本王作为嫡子,还有何颜面面对列祖列宗?”

    “殿下何来这些气馁的话,是殿下带兵平定了西南国境,才有了如今北冕国的安定,殿下是北冕国的嫡长子,将来是要承继大统的。”

    “成也西南,败也西南。”缘遥笑了,笑声充满了悲凉之气。

    “殿下龙体为重,下臣难逃一死,若是殿下信不过下臣,砍了下臣的脑袋能让殿下好受一点儿,殿下就拿去吧。”

    缘遥厌恶打打杀杀,更厌恶这种言不由衷的说话方式,这些人,动不动就要献上自己的脑袋。

    “母后长居英仙宫,凤体安康,此事必有蹊跷。”他虽平静,声音中却有力量。“本王必须回宫,后宫之事,全无巧合。”这话说出来,没有商量的余地,而且,他作为北冕国的嫡王子,也没有跟大臣商量的习惯。

    “后宫之事,下臣不好多言。下臣用人头向殿下保证,殿下此时所居之地,是最安全的地方。”星宿想到了昨日死在永安大街的七王子。“不知殿下可有听说,昨日孝文王太后七年祭日,七殿下在永安大街遇刺身亡。”

    缘遥没有说话,他在脑海中寻找着缘炜的样子。他离开江波殿时,缘炜才刚刚十二岁,今年也不过一个十六岁的孩子,谁会对一个孩子痛下杀手呢?

    “抓到刺客了吗?”这件事在星宿来之前,缘遥已经从阿郭嘴里听说了,一并说起的还有他父王在永昌侯府遇刺之事。

    “并无。”星宿答道,缘遥也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听到缘炜死讯时,他有一刻是放松的,似乎他母后的死找到了一个缺口,让他不再愤怒,这一刻他明白了,他是借缘炜的死在嘲讽庄贤娘娘。

    “大概是敲山震虎吧。”

    “殿下此言何解?”

    “缘炜只是个孩子,他死当日,身边不是还有缘祁,太傅不是很清楚吗?骁骑军在京城。” 缘遥嘴角的一丝冷笑不见了。

    星宿抬头看着缘遥的背影,看来这些年,京城的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

    “送太傅大人。”不容星宿辩驳,缘遥命令道。

    阿郭慌忙从地上站起来,听声音,阿郭知道他还在生气。他这是对星宿下了逐客令。主仆二人都没有动,似乎想到了一起,星宿还不施礼离开,一定是有话说,他们之间的谈话总会出现这种拉扯。上了年纪的人,说话也像年龄一样,冗长又温吞。

    “殿下,下臣还有一言,此关键时刻,不宜外出,勿妄动。殿下阻挡不了时势,也救不了。”星宿说完后,才行礼离开。

    “阿郭。”缘遥终于将压抑在心底五天的火气爆发出来。按星宿的吩咐,阿郭给他服了嗜睡的药,他足足睡了六天,今日一早刚醒来。

    “殿下,小人该死。”阿郭两腿一软,又跪在地上,这一次,他的头都贴到了地上。

    “还不快快说来,是不是觉得本王杀不了你。”怒气随着那一声“阿郭”,仿佛已经散出缘遥的体外了,他声音又恢复往日的寡淡,这种看似平静的声音更让阿郭心惊胆战,阿郭猜不透他的情绪,也就猜不出他在想什么,他看着缘遥的背影,他似是在叹气。

    “殿下,大王下令,将京城的西夷流民全都烧死。”阿郭紧盯着缘遥的背影,他已经从察颜观色,学会了观察肢体。

    缘遥身子摇了一下,阿郭扶了他一下,他才站稳。

    “什么时候的事?”此刻缘遥的声音,绵软无力,身上没有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该有的朝气,整个人老气横秋。

    “今日午时后。”阿郭只得如实禀明。

    “有,有多少人?”

    “大概是五千人,负责查办的是邓汉炎将军。”

    缘遥甩开了阿郭的手,像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颤颤巍巍地走到床榻前。

    “这火,又怎么救得了。”缘遥身子一弯,一口血吐到了地上。

    “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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