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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想逃跑？！
一句话把凝碧砸懵了，半天没反应过来。呆呆由着陆心禾拉她回里屋——逃跑大事，确实是不能随随便便在厅里就说了。
“瞧你这样，想必是不甘在此的。那咱们可以一起合计合计，查缺补漏……”陆心禾紧紧攥着凝碧的手，眼睛晶晶亮，像在勾勒美好蓝图。
凝碧却甩开她的手，淡淡道：“陆姑娘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陆心禾脸色一僵，很快又有些愤怒，强压着声音道：“我不是来试探你的，你也用不着试探我。你不会是失败了一次就被打怕了吧？难道你要窝在这里一辈子吗？！”
凝碧仿佛不认识她似的，歪着头上上下下的看她。方才还真就不是什么试探她，凝碧哪儿又闲心试探她啊，死不死谁儿子！甚至是不怀疑她的用心，这刚逃跑一次被抓回来好一顿修理，傻子才会顶风作案立马就受挑唆再逃呢，陆心禾这种聪明人，怎么会用那么蠢的法子来教唆人。不过她这么突然的跑来，也足够让凝碧好奇的。
莫非昨天被刺激大发了，有什么想法了？
凝碧忽的森然一笑：“陆姑娘好生奇怪，我在哪里跟你有关系吗？我跟您不熟吧。”
陆心禾被噎个半死，那脸色更差了，怒道：“我好心来同你……”
话未说完就被凝碧打断，懒懒一笑，道：“啧啧，我谢谢您的好心。不过这好心呢，还是留着您自个儿使吧。”
陆心禾见她脸上竟带出了双玉娇特有的慵懒妩媚神情，自然而然就想起昨日自己所受羞辱作践，不由怒从心起，厉声道：“你当双玉娇是什么好心肠的人？看看昨日的我，未必不是明日的你！你且等着吧，呆在这儿，迟早有你粉身碎骨的时候！”
凝碧笑容一收，冷冷道：“路都是自己走的。若我粉身碎骨也是我的因果。倒是陆姑娘你当自省才是。”
“你！”陆心禾一时气结，不想这个不学无术的蛇女居然会教训起她来，登时甩袖子就走。
凝碧巴不得她消失，哪里会理，眼皮也不抬一下，取了琵琶过来，轻挑慢捻，可刚弹了两个音儿，不想却是陆心禾又回来了。
凝碧有些好笑，却也不言语，只挑眉看她，然见她胸口起伏，显然气得不轻，却攥紧拳头强自忍耐，也不由纳罕，心道这陆心禾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她这种性子若是忍到这种地步……所求不小啊……
那边陆心禾放平了语气，近乎一字一顿道：“凝碧，我也不同你说那些虚话。我只问你一句，你可还想着要离了这虎狼窝不？若是你看着眼前的金银留下，那我再无话可说。( )”
凝碧挑了挑眉，面露不屑，“陆姑娘是越发奇怪了，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的，让我如何答你？我刚才也说了，你我不熟，我为什么要答你？这交浅言深，陆姑娘你意欲何为呀？”
陆心禾咬着唇，死死盯着凝碧，半晌才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若是我们一起……便一定能出去。”
凝碧心里冷哼，果然不出她所料。
她一直就奇怪陆心禾既然不会撬她的客人，为什么要接近她，还是那百折不回的那种，没事儿就派个人来请，被撅回去了也不当回事儿。这样频频示好实在反常。今儿才算是闹明白了，合着人家是上这儿找组织找同志来了。
这也真够能忍的了，经过昨天的事儿，这陆心禾就算不恨上自己，但对于双玉娇的同伙也是好感奇缺，今儿还能再来她这儿套话，实属不易啊。
但是她可没兴趣给自己找什么同盟。
俩人跑绝对不会比一个人跑更利索的。尤其综合看来，陆心禾从品貌到性格，就没有一条符合逃亡标准的。不被拖后腿才怪。
凝碧一言不发，只盯着陆心禾的眼睛，直盯得陆心禾心里发毛，不自觉的动了动脚，她才不紧不慢的道：“陆姑娘，你现在手里又多少私房钱？”
“呃？”陆心禾也在脑里做过许多设想，甚至连被羞辱也想到了，却万没料到凝碧上来问了这么一句不相干的话。
她也不傻，转念一想，就知道这句并非不相干。
想跑，当然要又盘缠。陆心禾自信的一笑，“足够跑到天涯海角，再充裕过一生了。”
凝碧哼笑一声，又问：“姑娘还没挂牌子，哪里来这么大笔银子？”
陆心禾只是淡淡一笑，却是满脸得意，理了理袖子，颇有些山人自有妙计的意思。
凝碧淡淡道：“想必姑娘手里尽有些值钱的头面，或者名人字画，古董珍玩？”见陆心禾越来越深笑容，她忽的一板脸，道：“不知道这些姑娘能带出去多少？莫非姑娘想雇个马车货船来运？”
陆心禾的笑瞬间凝固。
凝碧自顾自的道：“古玩字画大件的带不出去，小件带出去了，古董铺子真就敢收？凭白一个小娘子，手里拿着古董，万一报官说是贼赃，东西没了，人也要被抓，你如何脱身？而那些明珠玉佩也就只能去当铺兑银子。当铺是什么地方你知道不知道？一个价值千金的玉佩也许只能当出一二两甚至百十个铜板，不是他们不识货，是那种地方从来都是黑心压价，你有什么法子？就算古董铺子、当铺都敢收，可经了铺子，这些就落了痕迹，你没挂牌，你手里的头面首饰都是妈妈给置办的，回头人家只消带着账本去对照，顺藤摸瓜抓你还不容易？便是侥幸逃过，这兑少了银子还好说，兑多了银子，怕又被贼盯上了，只是偷还好，万一要抢，万一不光要钱还要命……”
陆心禾忍不住抢话道：“大不了不拿那些就是，我的金银首饰也足够花用了！这般瞻前顾后，你就在这里呆一辈子吧！”
“哦，金银首饰。（. ）金子银子都是多沉的东西你有概念吗？你能背得动多少斤的东西？你知道在外头过活一个月要多少银子？金银再多总有花完的时候，你可有一技之长傍身？”
“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当个女先生还不容易？”陆心禾被她先前一顿话问的哑口无言，也知自己根本不曾思虑周详，但提到谋生，她却是深思熟虑的，也确实有拿手的东西，因此再度自信起来，骄傲的微扬下巴。
凝碧却哈哈大笑起来，把陆心禾笑得脸色发黑，她才慢悠悠道：“我的姑娘，你去哪儿当女先生？无论是大户人家还是女学馆子里要的都是身家清白的大、家、女！又或者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不知道姑娘准备用什么身份去做这差事？人家又凭什么雇你？”
见陆心禾脸色骤变，她收了笑容，极其严肃的道：“外头的路你可认识？外地的方言你可会说？到何处安置？户籍怎么办来？先头我听阿光姐的丫鬟提过你是被拐来的，自然不比我们这些被卖的，想必还记得自己家乡，还有个家乡可回。只是，你想过没有你若是回去，怎么描述这些年的经历？编瞎话家里人可会信你？会不会有人就此造谣生事？听说有的族里重视声誉，有污点的女眷都要沉塘，你别枉送了性命还连累的家人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这些话一句句都如重锤一般猛烈敲击陆心禾的胸口，闷得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的脸色越来越差，嘴唇咬得紧紧的，呈现近乎病态的酱紫色，那仇视的目光死死盯在凝碧身上，像恨不得用怒火将其燃成灰烬一样。
凝碧却浑不在意，末了轻描淡写一句道：“这些问题你统统没有想过，却跑来我这边同我说什么一人计短两人计长。真是可笑。我亲爱的陆姑娘，你说，你到底能教我什么？”
陆心禾脸上一阵青白，又似是平息了半晌，才缓缓呼出一口气，道：“我是不如你想的这样周详，但我还可以想，可以想法子寻路子……”
凝碧笑了，却到底摇摇头，道：“勤勉也没有用。陆姑娘，你照照镜子，不，你别急，别生气，这不是羞辱你，是在恭维你。你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的容貌。我只是中人之姿，换身行头扮个仆妇就能过关，你这副花容月貌走到哪里都是惹眼，回头再被拐了，可就指不上卖到什么地方去了……陆姑娘，不瞒你说，便是你思虑周全，万事皆通，我也不敢和你一路。”
她一字一顿道：“我怕你拖累了我。”
“你！”陆心禾一口气提不上来，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了。她长成什么样自己不知道吗？她从没想过，自己引以为傲的容貌也会成为累赘。
她应该拂袖而去的，离这个牙尖嘴利该死的丫头远一些。可是双脚却像生了根一样，拔也拔不起。理智告诉她，眼前这个女孩比自己之前想象的还有用，这丫头心思缜密，如果自己想脱离苦海，势必要借助伊人的力量。
不能走。不能走。她告诉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以前她还能慢悠悠的筹备，因为距离她的簪花宴还有一段时间，她觉得足够她想出法子来。可自昨天之后，她再不敢认为簪花宴之前自己都是安全的。夏金花这个唯利是图的女人居然为了个小小武官吴千户就把她贱卖了，虽是侥幸躲过，可焉知明日不会有赵钱孙李周千户？
她死死盯着凝碧，从前在霞光手下时，觉得这个丫头十分油滑，只怕满肚子奸险，她最是瞧不上这种人，也就不曾结交，后来也就把这人忘个干净。直到满楼子传这丫头竟然要逃，她才这正重视起来。
她一直抱着要跑的心思，也一直有所筹谋，自然对所有逃走的机会都不会放过，这才会想法子接近凝碧，想套套这丫头有什么好法子，或者干脆利用这丫头逃出去。
是的，仅仅是利用。
她其实都没想过要带着凝碧一起跑。这个丫头太油滑了，不好掌控。一起逃出去分道扬镳都怕其被捉连累自己，更别说一直在一块安置就业了，她生怕丫头会消耗她的银子，变成她的累赘。
却不成想，自己在这丫头眼里才是那一无是处的累赘。
陆心禾咬咬牙，忽的放软了声音，低低道：“你可知我先前过的是什么日子，日日里学琴，手被弄得血淋淋的也丝毫不敢放松，一日十篇大字，少一笔都不行……”
她还没等展开回顾自家苦难历程，又被凝碧打断了话。
“姑娘你没问题吧？！”凝碧又好气又好笑的道，“都是楼子里的人，哪个没吃过苦头？！你你当我是这儿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你才是那个被百般呵护养起来的大小姐好不好！你一个才女清倌人不过是写写画画，哪里知道我们蛇女受的什么苦！凭什么身子软得像蛇？那是天天被砖头垫出来的！！你再看看外头的练功墙，老子天天被吊在上面！老子还没喊苦，你丫从这儿叫什么？！”
她以前觉得陆心禾是聪明人，现在觉得……自己这tmd什么眼神儿？赶紧配眼镜吧。
陆心禾气急，一时口不择言，想到什么就都倒了出来：“你不用在这儿跟我饶舌，别觉得你年纪小便安全了，妈妈今日能让我提早接客，他日未必不能让你……”
“那又怎样？”凝碧彻底冷下脸来，“陆姑娘，你也在楼子里呆了多年了，也不是什么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不必在我面前惺惺作态。你真当你那所谓贞节是回事儿？不过是待价而沽罢了。你的心一早脏了。我和你不一样，我心里干净，身子脏了又能怎样？”
“你不当回事儿，男人可当回事儿。”陆心禾眼里闪出些疯狂的光芒，冷笑道，“你脏着出去，看你还能找什么样的人。”
“你还真是楼子里出来的，没有男人就不能活了？”凝碧语气越发轻蔑，“退一万步说，便是嫁人，我自称寡妇，难道嫁不得？你还想要什么样的男人？要想荣华富贵，何必要出去，呆在楼里好好当你的花魁，勾住富家公子哥过去做妾不就穿金戴银吃香喝辣了！我嘛，便是找了，也是找个能过日子的就行了。”
陆心禾一时语塞，愣怔的看着凝碧，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凝碧抖抖衣襟站起来，手掌向上，道：“陆姑娘，请吧。”
陆心禾被彻底打败，说不过，讲不通，她留在这里干什么？自取其辱？！
她终于狠狠一跺脚，扭头就走。
听到门被摔得山响，凝碧忽然松了口气，转身抱起琵琶，却一动没动，发呆了好半晌。
今天说得痛快，可只有自己知道，她的前途也模糊起来，问陆心禾的那些问题，她自己也没全然想清楚。她现在能做什么？攒钱。在外头攒钱。在外头，找一门能养活自己的产业。
她丢下琵琶，重新拾起胡琴，磕磕绊绊拉奏起那几乎没一句在调上天竺少女。
忽的，外屋门又一响。
她叹了口气，道：“翠凤儿，你总算来了……”
结果……进来的还是陆心禾。
囧，有没有搞错！凝碧满头黑线，丫有病啊！一次又一次的！
谁知道，陆心禾一脸正色道：“你在练新乐器，是想簪花宴上一鸣惊人？我可以帮你。”
想不想逃跑？！
一句话把凝碧砸懵了，半天没反应过来。呆呆由着陆心禾拉她回里屋——逃跑大事，确实是不能随随便便在厅里就说了。
“瞧你这样，想必是不甘在此的。那咱们可以一起合计合计，查缺补漏……”陆心禾紧紧攥着凝碧的手，眼睛晶晶亮，像在勾勒美好蓝图。
凝碧却甩开她的手，淡淡道：“陆姑娘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陆心禾脸色一僵，很快又有些愤怒，强压着声音道：“我不是来试探你的，你也用不着试探我。你不会是失败了一次就被打怕了吧？难道你要窝在这里一辈子吗？！”
凝碧仿佛不认识她似的，歪着头上上下下的看她。方才还真就不是什么试探她，凝碧哪儿又闲心试探她啊，死不死谁儿子！甚至是不怀疑她的用心，这刚逃跑一次被抓回来好一顿修理，傻子才会顶风作案立马就受挑唆再逃呢，陆心禾这种聪明人，怎么会用那么蠢的法子来教唆人。不过她这么突然的跑来，也足够让凝碧好奇的。
莫非昨天被刺激大发了，有什么想法了？
凝碧忽的森然一笑：“陆姑娘好生奇怪，我在哪里跟你有关系吗？我跟您不熟吧。”
陆心禾被噎个半死，那脸色更差了，怒道：“我好心来同你……”
话未说完就被凝碧打断，懒懒一笑，道：“啧啧，我谢谢您的好心。不过这好心呢，还是留着您自个儿使吧。”
陆心禾见她脸上竟带出了双玉娇特有的慵懒妩媚神情，自然而然就想起昨日自己所受羞辱作践，不由怒从心起，厉声道：“你当双玉娇是什么好心肠的人？看看昨日的我，未必不是明日的你！你且等着吧，呆在这儿，迟早有你粉身碎骨的时候！”
凝碧笑容一收，冷冷道：“路都是自己走的。若我粉身碎骨也是我的因果。倒是陆姑娘你当自省才是。”
“你！”陆心禾一时气结，不想这个不学无术的蛇女居然会教训起她来，登时甩袖子就走。
凝碧巴不得她消失，哪里会理，眼皮也不抬一下，取了琵琶过来，轻挑慢捻，可刚弹了两个音儿，不想却是陆心禾又回来了。
凝碧有些好笑，却也不言语，只挑眉看她，然见她胸口起伏，显然气得不轻，却攥紧拳头强自忍耐，也不由纳罕，心道这陆心禾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她这种性子若是忍到这种地步……所求不小啊……
那边陆心禾放平了语气，近乎一字一顿道：“凝碧，我也不同你说那些虚话。我只问你一句，你可还想着要离了这虎狼窝不？若是你看着眼前的金银留下，那我再无话可说。( )”
凝碧挑了挑眉，面露不屑，“陆姑娘是越发奇怪了，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的，让我如何答你？我刚才也说了，你我不熟，我为什么要答你？这交浅言深，陆姑娘你意欲何为呀？”
陆心禾咬着唇，死死盯着凝碧，半晌才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若是我们一起……便一定能出去。”
凝碧心里冷哼，果然不出她所料。
她一直就奇怪陆心禾既然不会撬她的客人，为什么要接近她，还是那百折不回的那种，没事儿就派个人来请，被撅回去了也不当回事儿。这样频频示好实在反常。今儿才算是闹明白了，合着人家是上这儿找组织找同志来了。
这也真够能忍的了，经过昨天的事儿，这陆心禾就算不恨上自己，但对于双玉娇的同伙也是好感奇缺，今儿还能再来她这儿套话，实属不易啊。
但是她可没兴趣给自己找什么同盟。
俩人跑绝对不会比一个人跑更利索的。尤其综合看来，陆心禾从品貌到性格，就没有一条符合逃亡标准的。不被拖后腿才怪。
凝碧一言不发，只盯着陆心禾的眼睛，直盯得陆心禾心里发毛，不自觉的动了动脚，她才不紧不慢的道：“陆姑娘，你现在手里又多少私房钱？”
“呃？”陆心禾也在脑里做过许多设想，甚至连被羞辱也想到了，却万没料到凝碧上来问了这么一句不相干的话。
她也不傻，转念一想，就知道这句并非不相干。
想跑，当然要又盘缠。陆心禾自信的一笑，“足够跑到天涯海角，再充裕过一生了。”
凝碧哼笑一声，又问：“姑娘还没挂牌子，哪里来这么大笔银子？”
陆心禾只是淡淡一笑，却是满脸得意，理了理袖子，颇有些山人自有妙计的意思。
凝碧淡淡道：“想必姑娘手里尽有些值钱的头面，或者名人字画，古董珍玩？”见陆心禾越来越深笑容，她忽的一板脸，道：“不知道这些姑娘能带出去多少？莫非姑娘想雇个马车货船来运？”
陆心禾的笑瞬间凝固。
凝碧自顾自的道：“古玩字画大件的带不出去，小件带出去了，古董铺子真就敢收？凭白一个小娘子，手里拿着古董，万一报官说是贼赃，东西没了，人也要被抓，你如何脱身？而那些明珠玉佩也就只能去当铺兑银子。当铺是什么地方你知道不知道？一个价值千金的玉佩也许只能当出一二两甚至百十个铜板，不是他们不识货，是那种地方从来都是黑心压价，你有什么法子？就算古董铺子、当铺都敢收，可经了铺子，这些就落了痕迹，你没挂牌，你手里的头面首饰都是妈妈给置办的，回头人家只消带着账本去对照，顺藤摸瓜抓你还不容易？便是侥幸逃过，这兑少了银子还好说，兑多了银子，怕又被贼盯上了，只是偷还好，万一要抢，万一不光要钱还要命……”
陆心禾忍不住抢话道：“大不了不拿那些就是，我的金银首饰也足够花用了！这般瞻前顾后，你就在这里呆一辈子吧！”
“哦，金银首饰。（. ）金子银子都是多沉的东西你有概念吗？你能背得动多少斤的东西？你知道在外头过活一个月要多少银子？金银再多总有花完的时候，你可有一技之长傍身？”
“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当个女先生还不容易？”陆心禾被她先前一顿话问的哑口无言，也知自己根本不曾思虑周详，但提到谋生，她却是深思熟虑的，也确实有拿手的东西，因此再度自信起来，骄傲的微扬下巴。
凝碧却哈哈大笑起来，把陆心禾笑得脸色发黑，她才慢悠悠道：“我的姑娘，你去哪儿当女先生？无论是大户人家还是女学馆子里要的都是身家清白的大、家、女！又或者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不知道姑娘准备用什么身份去做这差事？人家又凭什么雇你？”
见陆心禾脸色骤变，她收了笑容，极其严肃的道：“外头的路你可认识？外地的方言你可会说？到何处安置？户籍怎么办来？先头我听阿光姐的丫鬟提过你是被拐来的，自然不比我们这些被卖的，想必还记得自己家乡，还有个家乡可回。只是，你想过没有你若是回去，怎么描述这些年的经历？编瞎话家里人可会信你？会不会有人就此造谣生事？听说有的族里重视声誉，有污点的女眷都要沉塘，你别枉送了性命还连累的家人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这些话一句句都如重锤一般猛烈敲击陆心禾的胸口，闷得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的脸色越来越差，嘴唇咬得紧紧的，呈现近乎病态的酱紫色，那仇视的目光死死盯在凝碧身上，像恨不得用怒火将其燃成灰烬一样。
凝碧却浑不在意，末了轻描淡写一句道：“这些问题你统统没有想过，却跑来我这边同我说什么一人计短两人计长。真是可笑。我亲爱的陆姑娘，你说，你到底能教我什么？”
陆心禾脸上一阵青白，又似是平息了半晌，才缓缓呼出一口气，道：“我是不如你想的这样周详，但我还可以想，可以想法子寻路子……”
凝碧笑了，却到底摇摇头，道：“勤勉也没有用。陆姑娘，你照照镜子，不，你别急，别生气，这不是羞辱你，是在恭维你。你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的容貌。我只是中人之姿，换身行头扮个仆妇就能过关，你这副花容月貌走到哪里都是惹眼，回头再被拐了，可就指不上卖到什么地方去了……陆姑娘，不瞒你说，便是你思虑周全，万事皆通，我也不敢和你一路。”
她一字一顿道：“我怕你拖累了我。”
“你！”陆心禾一口气提不上来，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了。她长成什么样自己不知道吗？她从没想过，自己引以为傲的容貌也会成为累赘。
她应该拂袖而去的，离这个牙尖嘴利该死的丫头远一些。可是双脚却像生了根一样，拔也拔不起。理智告诉她，眼前这个女孩比自己之前想象的还有用，这丫头心思缜密，如果自己想脱离苦海，势必要借助伊人的力量。
不能走。不能走。她告诉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以前她还能慢悠悠的筹备，因为距离她的簪花宴还有一段时间，她觉得足够她想出法子来。可自昨天之后，她再不敢认为簪花宴之前自己都是安全的。夏金花这个唯利是图的女人居然为了个小小武官吴千户就把她贱卖了，虽是侥幸躲过，可焉知明日不会有赵钱孙李周千户？
她死死盯着凝碧，从前在霞光手下时，觉得这个丫头十分油滑，只怕满肚子奸险，她最是瞧不上这种人，也就不曾结交，后来也就把这人忘个干净。直到满楼子传这丫头竟然要逃，她才这正重视起来。
她一直抱着要跑的心思，也一直有所筹谋，自然对所有逃走的机会都不会放过，这才会想法子接近凝碧，想套套这丫头有什么好法子，或者干脆利用这丫头逃出去。
是的，仅仅是利用。
她其实都没想过要带着凝碧一起跑。这个丫头太油滑了，不好掌控。一起逃出去分道扬镳都怕其被捉连累自己，更别说一直在一块安置就业了，她生怕丫头会消耗她的银子，变成她的累赘。
却不成想，自己在这丫头眼里才是那一无是处的累赘。
陆心禾咬咬牙，忽的放软了声音，低低道：“你可知我先前过的是什么日子，日日里学琴，手被弄得血淋淋的也丝毫不敢放松，一日十篇大字，少一笔都不行……”
她还没等展开回顾自家苦难历程，又被凝碧打断了话。
“姑娘你没问题吧？！”凝碧又好气又好笑的道，“都是楼子里的人，哪个没吃过苦头？！你你当我是这儿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你才是那个被百般呵护养起来的大小姐好不好！你一个才女清倌人不过是写写画画，哪里知道我们蛇女受的什么苦！凭什么身子软得像蛇？那是天天被砖头垫出来的！！你再看看外头的练功墙，老子天天被吊在上面！老子还没喊苦，你丫从这儿叫什么？！”
她以前觉得陆心禾是聪明人，现在觉得……自己这tmd什么眼神儿？赶紧配眼镜吧。
陆心禾气急，一时口不择言，想到什么就都倒了出来：“你不用在这儿跟我饶舌，别觉得你年纪小便安全了，妈妈今日能让我提早接客，他日未必不能让你……”
“那又怎样？”凝碧彻底冷下脸来，“陆姑娘，你也在楼子里呆了多年了，也不是什么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不必在我面前惺惺作态。你真当你那所谓贞节是回事儿？不过是待价而沽罢了。你的心一早脏了。我和你不一样，我心里干净，身子脏了又能怎样？”
“你不当回事儿，男人可当回事儿。”陆心禾眼里闪出些疯狂的光芒，冷笑道，“你脏着出去，看你还能找什么样的人。”
“你还真是楼子里出来的，没有男人就不能活了？”凝碧语气越发轻蔑，“退一万步说，便是嫁人，我自称寡妇，难道嫁不得？你还想要什么样的男人？要想荣华富贵，何必要出去，呆在楼里好好当你的花魁，勾住富家公子哥过去做妾不就穿金戴银吃香喝辣了！我嘛，便是找了，也是找个能过日子的就行了。”
陆心禾一时语塞，愣怔的看着凝碧，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凝碧抖抖衣襟站起来，手掌向上，道：“陆姑娘，请吧。”
陆心禾被彻底打败，说不过，讲不通，她留在这里干什么？自取其辱？！
她终于狠狠一跺脚，扭头就走。
听到门被摔得山响，凝碧忽然松了口气，转身抱起琵琶，却一动没动，发呆了好半晌。
今天说得痛快，可只有自己知道，她的前途也模糊起来，问陆心禾的那些问题，她自己也没全然想清楚。她现在能做什么？攒钱。在外头攒钱。在外头，找一门能养活自己的产业。
她丢下琵琶，重新拾起胡琴，磕磕绊绊拉奏起那几乎没一句在调上天竺少女。
忽的，外屋门又一响。
她叹了口气，道：“翠凤儿，你总算来了……”
结果……进来的还是陆心禾。
囧，有没有搞错！凝碧满头黑线，丫有病啊！一次又一次的！
谁知道，陆心禾一脸正色道：“你在练新乐器，是想簪花宴上一鸣惊人？我可以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