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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奥瑟”杰瑞米?莱克爵士宣布“错不了。另外那个是杰佛?佛花。”他用脚把尸体翻过来死尸脸色惨白蓝澄澄的双眼睁得老大瞪着阴霾不开的天空。“他们两个都是班?史塔克手下的人。”

    他们是叔叔手下的人琼恩木然地想。他忆起自己当初哀求与他们同去的模样。诸神保佑我果真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假如叔叔带的是我或许就换我躺在这儿了……

    杰佛的右臂被白灵齐腕咬断末端只剩一团血肉模糊。他的右手掌此刻正在伊蒙师傅的塔里悬浮于醋罐之中。至于他的左掌虽然还好端端地接在臂膀上却和他的斗篷一般黑。

    “诸神慈悲。”熊老喃喃道。他翻身从犁马背上跳下把缰绳交给琼恩。这是个异常暖和的清晨守夜人司令宽阔的额间遍布汗珠犹如甜瓜表面的露水。他的坐骑十分局促一边翻着白眼一边扯着缰绳想从死人身边退开。琼恩牵它走开几步努力不让它挣脱奔走。马儿不喜欢此地的感觉话说回来琼恩自己也不喜欢。

    狗们更是深恶痛绝。带领队伍到这儿的是白灵整群猎犬根本毫无用处。之前驯兽长贝斯试着拿断手给它们闻好让它们记住气味结果狗群整个狂又吠又叫拼死命要逃开。即便到现在它们也依然时而咆哮时而哀嚎用力拉扯狗链齐特为此咒骂不已。

    这不过是座森林狗儿闻到的只是尸臭罢了琼恩这么告诉自己。他刚见过死人……

    就在昨夜他又作了那个临冬城的梦。梦中他漫游在空荡荡的城堡四处寻找父亲最后下楼梯进了墓窖。但这次梦境并未在此结束。在黑暗中他听见石头刮碰的声音猛一转身只见墓穴一个个打开来死去已久的国王纷纷由冰冷黑暗的坟中蹒跚走出。琼恩恍然惊醒四周一片漆黑心脏狂跳。连白灵跳上床用嘴巴摩擦他的脸也难减轻他心中深深的恐惧。他不敢再睡便起身爬上长城不安地漫步直到东方初绽曙光。那不过是梦而已如今我是守夜人军团的一分子不再是容易受惊的小孩儿了。

    山姆威尔?塔利蜷缩树下半躲在马群后。他那张圆胖的脸颜色有如酸败的牛奶。虽然他并未逃进森林上吐下泻可也没正眼瞧过死尸。“我不敢看。”他可怜兮兮地低语。

    “你不能不看。”琼恩对他说一边压低声音不让别人听见。“伊蒙师傅不是派你来当他的眼睛么?眼睛若是闭上了那还有什么用呢?”

    “话是这样说可……琼恩我实在是个胆小鬼。”

    琼恩把手放到山姆肩膀。“我们身边有十二个游骑兵还有成群的猎狗连白灵都跟来了。山姆没人伤得了你。去看看罢第一眼总是最难。”

    山姆颤巍巍地点个头很明显地努力鼓起勇气然后缓缓转头。他的双眼顿时睁得老大但琼恩抓住他的手不让他转开。

    “杰瑞米爵士”熊老没好气地问“班?史塔克出长城带了六个人其他人上哪儿去了?”

    杰瑞米爵士摇摇头。“我若是知道就好了。”

    莫尔蒙对这答案显然大为不满。“两个弟兄几乎在长城的肉眼可见范围内惨遭杀害你的游骑兵却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到难道守夜人已经怠惰到这种地步了?我们到底有没有派人扫荡森林?”

    “当然是有的大人可是――”

    “我们还有没有派人骑马巡逻?”

    “有的可是――”

    “这家伙身上带着猎号”莫尔蒙指着奥瑟说“莫非你要我相信他临死前连一声都没吹?还是你的游骑兵不只眼睛瞎了连耳朵也聋啦?”

    杰瑞米爵士气得毛竖立满脸怒容。“大人没有人吹号角否则我的游骑兵一定会听见。如今人手不够根本无法照我的意图仔细巡逻……更何况自从班扬失踪我们已经缩短了巡逻范围比以前更靠近长城――这可是大人您亲自下的令。”

    熊老咕哝道:“唉也是。那就算了罢。”他不耐烦地挥挥手。“跟我说说他们是怎么死的。”

    杰瑞米爵士在杰佛?佛花身旁蹲下揪着头皮抓起头颅。束从他指间落下松脆有如稻草。骑士骂了一声伸手把脸部翻过。尸体另一侧的脖颈部位有道深深的伤口好似一张大嘴其中积满了干涸的血块。头脖之间仅余几条肌腱相连。“他是给斧头砍死的。”

    “没错”老林务官戴文喃喃道“大人俺说就是奥瑟平日惯用的那把斧头。”

    琼恩只觉早餐在胃里翻涌但他强自抿紧嘴唇逼自己朝第二具尸体望去。奥瑟生前是个高大丑陋的人死后尸体也是又大又丑。但四下却没有斧头的踪影。琼恩还记得奥瑟;他就是那个出前高唱低俗小调的家伙。看来他唱歌的日子是完了。他的双手和杰佛一样完全漆黑。伤口如疹子般覆盖全身从下体到胸部再到咽喉无一幸免上面装饰着一朵朵干裂的的血花。他的眼睛依旧睁开蓝宝石般的珠子直瞪天空。

    杰瑞米爵士站起身。“野人也是有斧头的。”

    莫尔蒙语带挑衅地对他说:“那依你之见这是曼斯?雷德干的好事?在离长城这么近的地方?”

    “大人不然还有谁呢?”

    答案连琼恩都说得出。不仅他知道大家都很清楚但没有人愿意说出口。异鬼只是故事用来吓小孩的传说。就算他们真的存在也是八千年前的事。光是产生这个念头都教他觉得愚蠢:他是个成年人是守夜人的黑衣弟兄已非当年与布兰、罗柏和艾莉亚一同坐在老奶妈脚边的小男孩啦。

    但莫尔蒙司令哼了一声:“假如班?史塔克在距离黑城堡只有半天骑程的地方遭到野人攻击他定会回来增调人马追那些杀人犯到七层地狱把他们的级带来给我。”

    “除非连他自己也遇害。”杰瑞米爵士坚持。

    即使到现在听到这些话依然令人心痛。过了这么久期望班?史塔克还活着无异自欺欺人但琼恩?雪诺别的没有就是固执。

    “大人班扬离开我们已快半年”杰瑞米爵士续道“森林广阔随处可能遭野人偷袭。我敢打赌这两个是他队伍最后的幸存者本准备回来找我们……只可惜在抵达长城之前被敌人追上。你瞧这些尸体还很新鲜死亡时间不会过一天……”

    “不对。”山姆威尔?塔利尖声说。

    琼恩吓了一跳他说什么也没料到会听见山姆紧张而高亢的话音。胖男孩向来很怕官员而杰瑞米爵士又素以坏脾气出名。

    “小子我可没问你意见。”莱克冷冷地说。

    “让他说吧爵士先生。”琼恩冲口而出。

    莫尔蒙的视线从山姆飘向琼恩然后又转向山姆:“如果那孩子有话要说就让他说吧。小子靠过来躲在马后面我们可瞧不见你。”

    山姆挤过琼恩和马匹汗如雨下。“大人不……不可能只有一天……请看……那个血……”

    “嗯?”莫尔蒙不耐烦地皱眉“血怎么样?”

    “他一见血就尿裤子啦。”齐特高喊游骑兵们哄堂大笑。

    山姆抹抹额上的汗珠。“您……您看白灵……琼恩的冰原狼……您看它咬断手的地方可是……断肢没有流血您看……”他挥挥手。“家父……蓝……蓝道伯爵他他有时候会逼我看他处理猎物……在……之后……”山姆摇头晃脑下巴动个不休。这会儿他真看了视线反而离不开尸体。“刚死的猎物……大人血还会流动。之后……之后才会凝结成块像是……像是肉冻浓稠的肉冻而且……而且……”他似乎要吐了。“这个人……请看他的手腕很……很脆……又干又脆……像是……”

    琼恩立刻明白了山姆的意思。他可以看见死人腕部断裂的血管活像惨白肌肉里的铁蠕虫血也冻成黑粉末。但杰瑞米?莱克不以为然。“如果他们真死了一天以上现在早就臭得要命。可他们一点味道也没有。”

    饱经风霜的老林务官戴文最爱夸耀自己嗅觉灵敏常说连降雪都能闻出来。这会儿他悄悄走到尸体旁边嗅了一下。“嗯是不怎么好闻不过……大人说得没错的确没有尸臭。”

    “他们……他们也没有腐烂”山姆指给大家看胖手指颤抖不休。“请看他们身上没有……没有生蛆也……也……没有其他的虫子……他们在森林里躺了这么久却……却没有被动物撕咬或吃掉……若不是白灵……他们……”

    “可说毫无伤。”琼恩轻声道“而且白灵和其他动物不一样。狗儿和马都不愿靠近他们的尸体。”

    游骑兵们彼此交换眼神每个人都知道此话不假。莫尔蒙皱起眉头将视线从尸体移到狗群。“齐特把猎狗带过来。”

    齐特连忙照办一边咒骂一边拉扯狗链还伸腿踢了狗一脚。但猎狗们多半呜咽着打定主意不肯挪动。他试着强拉一只母狗结果它拼命顽抗又吼又扭企图挣脱项圈最后竟朝他扑去。齐特丢下绳子踉跄后退狗跳过他跑进森林去了。

    “这……这很不对劲啊”山姆?塔利急切地说“看看这血……他们衣服上有血迹而且……而且他们的皮肤如此干硬可……可地上完全没有血迹……这附近一丁点儿都没有。照说他们……他们……他们……”山姆努力吞了口唾沫深吸一口气。“照说他们伤口那么深……那么可怕鲜血应该溅得到处都是对不对?”

    戴文吸了吸他的木假牙。“弄不好他们不是死在这里。弄不好是被人搬来弃尸当作警告什么的。”老林务官满腹狐疑地往下瞧。“或许是俺弄不清可俺记得奥瑟从来就不是蓝眼睛呐。”

    杰瑞米爵士似乎大为震惊。“佛花也不是。”他脱口便道一边转头看着两个死人。

    寂静笼罩森林一时之间大家只听见山姆沉重的呼吸和戴文吸吮假牙的濡湿声。琼恩在白灵身边蹲下。

    “烧了他们罢。”有人小声说。是某位游骑兵但琼恩听不出是谁。“是啊烧了罢。”又一个声音在催促。

    熊老固执地摇摇头。“还不行。我得先请伊蒙师傅看看。咱们把他们带回长城去。”

    有些命令下达容易执行却难。他们用斗篷裹起尸然而当哈克和戴文试图将其中一具绑上马时马儿整个了狂它尖叫着后足站立伸腿狂踢跑去帮忙的凯特反被咬伤。游骑兵试了其他犁马同样不听使唤;即便最温驯的马也拼死不愿与尸体有任何接触。最后迫不得已人们只好砍下树枝做成粗陋的拖拉架动身返回时已经到了下午。

    “派人把这片森林搜个彻底”启程之前莫尔蒙命令杰瑞米爵士“方圆十里格内每一棵树、每一块石头、每一丛矮树和每一寸泥地都必须翻找一遍。把你手下所有的人都派出来如果人手不够就跟事务官借调猎人和林务官。假如班和他的手下就在其中不论死活你都必须找到。假如森林里有‘其他人’也一定要报告你必须负责追踪并逮捕他们能活捉最好知道了吗?”

    “知道了大人。”杰瑞米爵士说“我一定办妥。”

    打那之后莫尔蒙默默地骑马沉思。琼恩紧随在后――身为司令的私人事务官这是他的位置。天色灰暗弥漫水气阴霾不开正是那种令人急盼降雨的天气。林中无风空气潮湿而沉重琼恩的衣服黏紧皮肤。天气很温暖。太温暖了。长城连日以来“泪”如泉涌有时候琼恩不禁想像它正在萎缩。

    老人们管这种天气叫“鬼夏”传说这意味着夏季的鬼魂终于逃脱束缚四处飘荡。他们还警告说在这之后酷寒便会降临而长夏之后总是漫长的冬季。这次的夏天已经持续了十年夏季刚开始时琼恩还是大人怀抱里的小孩儿。

    白灵跟着他们跑了一段然后消失在树林。身边少了冰原狼琼恩觉得自己赤裸裸的。他带着怀疑的目光不安地瞄着每一处阴影。他不由得想起自己还是个小男孩时临冬城的老奶妈给他们讲过的故事。她的嗓音和缝衣针的“嗟嗟”声犹在耳际。在一片黑暗之中异鬼骑马到来这是她最拿手的开头之后她不断压低声音他们浑身冰冷散着死亡的气息痛恨钢铁、烈火和阳光以及所有流淌着温热血液的生命。( )他们骑着惨白的死马率领在战争中遇害的亡灵大军一路南下横扫农村、城市和王国。他们还拿人类婴儿的肉来饲养手下的死灵仆役……

    当琼恩终于自一棵扭曲的老橡树枝间瞥见远方高耸的长城时不禁感到如释重负。这时莫尔蒙突然勒住缰绳在马鞍上转过头。“塔利”他喊道“你过来。”

    山姆笨重地爬下马琼恩看见他脸上的恐惧之色:他想必认为自己有麻烦了。“小子你胖归胖人倒是不笨。”熊老粗声说“刚才干得不错。雪诺你也是。”

    山姆立刻满面通红急忙想要道谢舌头却不听使唤。琼恩忍不住笑了。

    出森林后莫尔蒙双脚一蹬驱使他那匹健壮的小犁马向前疾驰。白灵自林间蹿出来与他们会合。他舔着下巴口鼻沾满猎物的鲜血。远处居高临下的长城守卫现渐近的队伍接着那低沉浑厚的号角便响彻原野;那是一声长长的巨鸣颤抖着穿越树林回荡于冰原之上。

    喔喔喔喔喔喔喔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号音渐弱终归寂静。一声号角代表兄弟归来琼恩心想起码我也当了一天的游骑兵兄弟。无论将来如何没有人能否认。

    当他们牵马穿过冰封隧道时现波文?马尔锡正站在第一道大门内。总务长满脸通红显得焦虑不安。“大人”他一边拉开铁栅门一边迫不及待地对莫尔蒙说“有只鸟儿捎信来请您立刻来一趟。”

    “嗯?到底怎么回事?”莫尔蒙不耐烦地问。

    奇怪的是马尔锡竟先瞄了琼恩一眼然后才作答:“信在伊蒙师傅手中他在您的书房等您。”

    “好罢。琼恩马就交给你了。告诉杰瑞米爵士把尸体先放进储藏室等学士来处理。”莫尔蒙咕哝着跨步离去。

    琼恩和其他人牵着坐骑回到马厩时他很不自在地觉大家都盯着他瞧。艾里沙?索恩爵士正在校场训练新兵但他也暂停手边工作瞪着琼恩嘴上挂着一抹微笑。独臂的唐纳?诺伊站在兵器库门口。“雪诺愿诸神与你同在。”他喊道。

    一定生了什么事琼恩心想非常不好的事。

    两具死尸被抬进长城脚下的一间储藏室内那是个从冰墙里凿出的阴冷房间专门用来存放肉类和谷物有时连啤酒也拿来这里。琼恩先喂莫尔蒙的马吃草喝水梳过毛后方才去照料自己的坐骑。之后他去找自己那伙朋友葛兰和陶德正在站岗但他在大厅里找到派普。“出什么事了?”他问。

    派普压低声音。“国王死了。”

    琼恩大感震惊。劳勃?拜拉席恩上次来访临冬城虽然那模样既老又胖却似乎很健康也没听人说他得了什么病。“你怎么知道?”

    “有个守卫偷听到克莱达斯读信给伊蒙师傅听”派普靠过来。“琼恩我很遗憾。他是你老爸的好朋友对不对?”

    “他们情同手足。”琼恩暗忖乔佛里是否会继续让父亲担任御前相一职。他觉得不大可能。也就是说艾德公爵即将返回临冬城还有他的两个妹妹。假如他能得到莫尔蒙大人的允许说不定还可以去探望他们。能再见到艾莉亚机灵的笑容并和父亲谈谈一定会是件很棒的事。到时候我定要问他母亲的事他下定决心如今我已长大成*人说什么他都该告诉我了。即便她是个妓女我也不在乎我一定要知道。

    “我听哈克说那两个死人是你叔叔的部下。”派普道。

    “是啊”琼恩回答“他带去的那六个人中的两个。他们死了好长一段时间只是……尸体有些古怪。”

    “古怪?”派普一听兴致就来了。“怎么个古怪法?”

    “去问山姆吧”琼恩不想谈这个。“我该去照顾熊老了。”

    他独自走向司令塔心里有种莫名的焦虑。守门的弟兄们肃穆地看他走近。“熊老在书房里”其中一人宣布“他正要找你。”

    琼恩点点头。他应该直接从马厩过来的。他快步爬上高塔楼梯一边告诉自己:司令他要的不过是一杯好酒或炉里的暖火罢了。

    一进书房莫尔蒙的乌鸦便朝他尖叫。“玉米!”鸟儿厉声喊道“玉米!玉米!玉米!”

    “别信他。我刚喂过哪。”熊老咕哝着。他坐在窗边正读着信。“给我弄杯酒来你自己也倒上一杯。”

    “大人我也要?”

    莫尔蒙将视线自信上抬起瞪着琼恩。那眼神里充满怜悯他感觉得出来。“你没听错。”

    琼恩格外小心地斟酒隐约明白自己是在拖延时间。等酒杯倒满他就别无选择不得不面对信中之事了。即便如此酒杯却很快就满了。“孩子坐下。”莫尔蒙命令他。“喝罢。”

    琼恩站住不动。“是我父亲的事对不对?”

    熊老用一根指头弹弹信纸。“是你父亲和国王的事。”他朗声说“我也不瞒你信上写的都是坏消息。我本以为自己这么大把年纪劳勃的岁数只有我的一半又壮得像头牛似的说什么也没机会碰上新国王。”他灌了口酒。“据说国王爱打猎。我告诉你孩子我们爱什么到头来就会毁在什么上面。给我记清楚了。我儿子爱死了他的年轻老婆。那个爱慕虚荣的女人要不是为了她他也不会把脑筋动到盗猎者头上去。”

    琼恩根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司令大人我不懂。我父亲到底怎么了?”

    “我不是叫你坐下么?”莫尔蒙咕哝道。“坐下!”乌鸦尖叫。“去你的把酒喝了。雪诺这是命令。”

    琼恩坐下啜了一口酒。

    “艾德大人目前人在狱中。他被控叛国信上说他与劳勃的两个弟弟共谋夺取乔佛里的王位。”

    “不可能!”琼恩立刻说“绝不可能!父亲他说什么也不会背叛国王!”

    “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罢”莫尔蒙道“总之轮不到我来讲。当然更轮不到你说。”

    “可这是谎言。”琼恩坚持。他们怎么能把父亲当成叛徒?难道他们都疯了?艾德?史塔克公爵最不可能做的就是玷污自身名节之事……是吧?

    那他怎么还有个私生子?一个小小的声音在琼恩心里低语这有何荣誉可言?还有你母亲啊她怎么样了?他连她的名字都不肯讲。

    “大人他会怎么样?他们会杀他吗?”

    “孩子这我就说不准了。我打算写封信去。我年轻时认识几位国王的重臣像是老派席尔、史坦尼斯大人、巴利斯坦爵士……无论你父亲有没有做这些他都是个了不得的领主。一定要让他有穿上黑衣加入我们的机会。天知道我们有多需要像艾德大人这么有才干的人。”

    过去被控叛国的人的确有到长城赎罪的先例这琼恩知道。为什么艾德大人不行呢?父亲大人会来这里?真是个怪异的念头而且不知怎地令人十分不安。夺走他的临冬城强迫他穿上黑衣这是何等的不公不义啊?然而假如他能因此逃过一劫……

    可乔佛里会答应吗?他忆起王太子在临冬城时是如何在校场上嘲弄罗柏和罗德利克爵士。他倒是没注意琼恩;对他而言私生子太过微贱连被他轻蔑都不配。“大人国王会听您的话吗?”

    熊老耸耸肩。“国王还是个孩子……我看他会听母亲的话罢。可惜那侏儒不在他们身边。他是那孩子的舅舅也亲眼目睹我们亟需援助的迫切。你母亲大人就那样把他抓起来实在是不妥……”

    “史塔克夫人不是我母亲。”琼恩语气锐利地提醒他。提利昂?兰尼斯特待他如友。倘若艾德大人当真遇害她和王后要负同样的责任。“大人我的妹妹们呢?艾莉亚和珊莎都跟我父亲在一起您可知道――”

    “派席尔信上没说但相信她们定会受到妥善照顾。我在回信中会问问她们的情形。”莫尔蒙摇摇头。“什么时候不好偏偏挑这种时候。王国正需要一个强有力的统治者……眼看黑暗和寒夜就要来临我这身老骨头都感觉得到……”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琼恩一眼。“小子我希望你别做傻事。”

    可他是我父亲啊琼恩想说但他知道说给莫尔蒙听也没用。他只觉喉咙干燥便逼自己又喝了口酒。

    “如今你的职责所在是这里。”司令提醒他。“从你穿上黑衣那一刻起过去的你便已经死去。”他的鸟儿粗声应和“黑衣。”莫尔蒙不加理会。“不管君临生了什么都与我们无关。”老人眼看琼恩不答话便将酒一饮而尽然后说“你可以走了。我今天都用不着你明天你再来帮我写信罢。”

    琼恩恍如梦中他不记得自己站起更不记得如何离开书房。等他回过神自己正一边走下高塔楼梯一边想:出事的是我父亲和我妹妹怎么可能与我无关呢?

    到了外面一名守卫看着他说:“小子坚强点。诸神很残酷的。”

    琼恩这才明白原来他们都知道。“我父亲不是叛徒。”他哑着嗓子说。连这番话也卡在喉咙里仿佛要噎死他。风势转强与先前相比广场上似乎更冷了。鬼夏俨然已近尾声。

    接下来的大半个下午就如一场梦般浮过。琼恩不知道自己去过什么地方做过什么事跟什么人讲过话。白灵跟在身边只有这点他还知道。冰原狼沉默的存在给了他一点稍微的安慰。可妹妹她们连这点安慰都没有他想。小狼原本可以保护她们然而淑女已死娜梅莉亚又行踪成谜她们都是孤身一人啊。

    日落时分吹起一阵北风。前往大厅吃晚餐时琼恩听见它袭上长城越过冰砌高墙的尖利声响。哈布煮了大锅的鹿肉浓汤里面有大麦、洋葱和胡萝卜。当他特别多舀了一匙放进琼恩盘子里又给了他面包最香脆的部分时他立刻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也知道。琼恩环顾大厅看见一个个赶忙别开的头一只只礼貌垂下的眼睛。他们通通都知道。

    他的朋友们簇拥过来。“我们请修士为你父亲点了根蜡烛。”梅沙告诉他。“他们骗人我们都知道他们骗人连葛兰都知道他们说谎。”派普插进来。葛兰点点头接着山姆握住琼恩的手。“你我现在是兄弟所以他也是我的父亲。”胖男孩说“如果你想到鱼梁木树林里去向旧神祷告我就陪你去。”

    鱼梁木树林远在长城之外但他知道山姆并非说空话。他们真是我的兄弟啊他心想就和罗柏、布兰和瑞肯一样……

    就在这时他听见艾里沙?索恩爵士的笑声锐利、残忍有如皮鞭抽打。“原来他不但是个野种还是个卖国贼的野种哩。”他正忙不迭地告诉身边的人。

    只一眨眼功夫琼恩便已跃上长桌匕在手。派普想抓住他但他猛地抽开腿跳到桌子彼端踢翻艾里沙爵士手中的碗。肉汤飞溅洒得附近弟兄一身。索恩向后退开。周围喊声四起然而琼恩什么也听不见。他擎着匕朝艾里沙爵士那张脸扑去对着那双冰冷的玛瑙色眼睛猛砍。可他还来不及冲到对方身边山姆便挡在两人中间接着派普像猴子似地跳到他背上紧抓不放葛兰抓住他的手陶德则拨开手指拿走匕。

    后来过了很久在他们把他押回寝室之后莫尔蒙下楼来见他乌鸦停在肩上。“小子我不是叫你别做傻事么?”熊老说。“小子!”乌鸦也附和。莫尔蒙厌恶地摇摇头。“我本来对你寄予厚望结果却是这样。”

    他们搜走他的短刀和佩剑叫他待在房里不得离开直到高层官员决定如何处置。他们还派了一个人在门外看守以确保他遵守命令。他的朋友们也不准前来探视但熊老总算网开一面允许白灵跟他待在一起所以他不至于完全孤独。

    “我父亲不是叛徒。”众人离去之后他对冰原狼说。白灵静静地看着他。琼恩双手抱膝颓然靠在墙上盯着窄床边桌子上的蜡烛。烛焰摇曳闪动影子在他周围晃个不休房间似乎更显阴暗也更冰冷。我今晚绝对不睡琼恩心想。

    然而他多半还是打了瞌睡吧。醒来时只觉双腿僵硬酸麻无比蜡烛也早已燃尽。白灵后脚站立前脚扒着房门。琼恩看它突然间变得那么高吓了一跳。“白灵怎么了?”他轻声唤道。冰原狼转过头向下看着他露出利齿无声地咆哮。它疯了吗?琼恩暗忖。“白灵是我啊。”他喃喃低语试图遮掩声音里的恐惧。可另一方面他又在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冷?

    白灵从门边退开木门被他刨出深深的爪痕。琼恩看着它心中的不安节节升高。“外头有人是吧?”他轻声说。冰原狼四肢贴地向后爬开脖颈的白毛根根竖立。一定是那个守卫他心想他们派一个人留下看守看来白灵不喜欢他的味道。

    琼恩缓缓起身。他完全无法克制地着抖心里希望剑还在手中。上前三步他来到门边握住门把往里拉只听铰链一阵嘎吱差点没吓他跳起来。

    守卫软绵绵地横躺在狭窄的过道上头朝上看他。头朝上看他!腹朝下趴地。他的头被整整扭了一百八十度。

    不可能琼恩对自己说这是司令大人的居塔日夜都有人看守绝不可能生这种事我一定是在作梦我在作噩梦。

    白灵从他身边溜到门外朝楼上走去途中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琼恩。就在这时他听见靴子在石板上的摩擦以及门闩打开的响动。声音是从楼上传来的从总司令的房间传来的。

    这或许是一场噩梦但他绝非置身梦境。

    守卫的剑还在鞘里。琼恩俯身抽出武器在手他的胆子也大了起来。他步上台阶白灵无声地当着前锋。楼梯的每个转角都有阴影潜伏。琼恩小心翼翼地前进一遇可疑暗处便用剑尖捅刺两下。

    突然他听到莫尔蒙乌鸦的尖叫。“玉米!”鸟儿扯着嗓门喊“玉米!玉米!玉米!玉米!玉米!玉米!”白灵向前窜去琼恩也快步登上楼梯。莫尔蒙书房的门大敞。冰原狼冲了进去。琼恩站在门口手握利剑以让眼睛适应黑暗。厚重的垂帘盖住窗户房里黑暗如墨。“是谁?”他叫道。

    然后他看见了:一个阴影中的阴影一个全身漆黑的人形身披斗篷、戴着兜帽正朝莫尔蒙卧室的门滑曳过去……但在兜帽下面那双眼睛却闪着冰冷的蓝芒。

    白灵凌空一跃人狼同时扑倒却无尖叫亦无咆哮。他们连翻带滚撞碎椅子碰倒堆满纸张的书桌。莫尔蒙的乌鸦在空中振翅飞舞一边尖叫:“玉米!玉米!玉米!玉米!”在这里面琼恩觉得自己像伊蒙师傅一样目不视物。于是他背贴墙走到窗边伸手扯下帘幕。月光涌进书房他瞥见一双黑手深埋于白毛之中肿胀的手指正渐渐掐紧冰原狼的咽喉。白灵又踢又扭四肢在空中抽*动但无法脱身。

    琼恩没有时间恐惧。他纵身向前出声大喊使尽浑身力气挥剑劈下。钢铁划过衣袖、皮肤和骨头却不知怎地声音很不对劲。他包围的气息奇怪而冰冷差点将他噎住。他看见地上的断臂黑色的手指正在一泓月光里蠕动。白灵从另外一只手中挣脱伸着红彤彤的舌头爬到一边。

    戴着兜帽的人抬起他那张惨白的圆脸琼恩毫不迟疑举剑就砍。利剑将他的鼻子劈成两半砍出一道深可见骨、贯穿脸颊的裂口正好在那双有如燃烧的湛蓝星星般的眼睛下方。琼恩认得这张脸。奥瑟他踉跄后退诸神保佑他死了他死了我明明看见他死了。

    他觉得有东西在扒自己脚踝。低头一看只见漆黑的手指紧紧钳住他的小腿那条断臂正往大腿上爬一边撕扯羊毛和肌肉。琼恩感到一阵剧烈的恶心他大叫一声连忙用剑尖把脚上的手指撬开然后把那东西丢掉。断臂在地上蠕动手指不断开开阖阖。

    尸体蹒跚着向他逼近。它一滴血都没流虽然少了一只手脸也被几乎劈成两半但它好像毫无知觉。琼恩把长剑举在面前。“不要过来!”他命令声音刺耳。“玉米!”乌鸦尖叫“玉米!玉米!”地上那条断臂正从裂开的衣袖里钻出来宛如一条生了五个黑头的白蛇。白灵挥爪一攫张口咬住断臂立即传来指骨碎裂的声音。琼恩朝尸体的脖子砍下感觉剑锋深深陷了进去。

    奥瑟的尸体冲过来把他撞倒在地。

    琼恩的肩胛骨碰到翻倒的书桌登时痛得喘不过气。剑在哪里?剑到哪儿去了?他竟然弄丢了那把天杀的剑!琼恩张口欲喊尸鬼却将黑色的手指塞进他嘴里。他一边噎气一边想把手推开但尸体实在太重鬼手硬是朝他喉咙深处钻冷得像冰令他窒息。那张尸脸紧贴他的脸遮住了整个世界。那对眼睛覆满诡异的冰霜闪着非人的蓝光。琼恩用指甲扒它冰冷的肌肉踢它的腿试着用嘴巴咬用手捶试着呼吸……

    突然间尸体的重量消失喉咙上的手指也被扯开。琼恩惟一能做的就只有翻身拼命呕吐不断抖。

    原来是白灵再度攻击。他看着冰原狼的利齿咬进尸鬼的内脏又撕又扯。他就这么意识模糊地看了好一阵子才想起来自己该把剑找到……

    ……回身看见浑身赤裸刚从睡梦中惊醒还很虚弱的莫尔蒙司令提着一盏油灯站在过道。那条被咬得稀烂又少了指头的断臂正在地板上猛烈摆动蠕动着朝他爬去。

    琼恩想要大喊却没了声音。他踉跄地站起来一脚把断臂踢开伸手从熊老手中抢过油灯。只见灯焰晃动险些就要熄灭。“烧啊!”乌鸦哇哇大叫“烧啊!烧啊!烧啊!”

    琼恩在原地忙乱转圈瞥见先前从窗户扯下的帘幕便两手握住灯朝那一团布缦掷去。金属油灯落地玻璃罩应声碎裂灯油溅洒出来窗帘立刻轰地一声燃起熊熊烈焰。扑面而来的热气比琼恩尝过的任何一个吻都来得甜美。“白灵!”他叫道。

    冰原狼从那正挣扎着爬起的尸鬼身上猛地一扭抽身跳开。黑色的液体自死尸腹部的大裂口缓缓流出好似一条条黑蛇。琼恩探手到火里抓起一把燃烧的布块朝尸鬼扔去。烧啊看着布块盖住尸体他暗自祈祷天上诸神求求你们求求你们让它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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