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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飘香阁里的那群插毛鸡们就差没把高傲写在脸上。姬天瑶这辈子第一次腰杆挺得笔直,居然能将窑子开到皇帝下旨,也是天下一绝。那坛十六年的状元红也不藏了,整个临安城都醉倒在其中。很多恩客看着面前多了一壶佳酿,都以为老鸨子转性窑子要开救济场?谁晓得,兜里银子又少了二两。

    正对门头那张精织红罗布的圆台搭了快有三年,一直是空着,老鸨子原想找几个金国来的姑娘站在上头搔首弄姿,谁料,自己家小王八蛋问过一句:

    “瑶姐,你在金国还养着人呢?”

    自然,凭她的手段那是胡萝卜加大棒给安排回去。可惜,金国的姑娘那是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严进出口,临安姑娘又不争气关键时候能歌善舞的是一个也没有,先不说孙三娘几个卖弄骚骨的陈词艳曲,就是小红艳一见到恩客那衣服脱得贼快,要她穿起来就难了。索性,老娘就当糟践了银子,心疼了有个小半年。

    今日看来,姬天瑶暗暗佩服自己有先见之明,正好作为登台宣旨之用,可怜老皇帝还吊着一口气,要是知道自己神圣无比的圣谕,竟落到了这样一个老鸨子手里,还要在大庭广众的脱衣台上丢人现眼,估计早一步就去见西方如来佛祖了。

    姬天瑶读过的书少的可怜,枕头底下压着的肉蒲团算是一本,那是彻夜攻读,业务能力在临安城难有人出其左右。她听说书的恩客讲东周列国志云:王后六宫之主,虽然有罪,不可拘问。如果德不称位。但当传旨废之;另择贤德,母仪天下,实为万世之福!

    当即,以为自己做了这么多年临安城里的老母亲,名副其实的不算母仪天下,也算母仪临安了。换了一套艳俗行头,不但妩媚妖娆同时,平日里看一眼都要二两金子的白大肉也明晃晃的看了个遍,以至于多少恩客烈火烧身那就不必说了。只可惜,早在二十年前,那位爱明如子,真正母仪天下的孝贤孙皇后估计就死不瞑目了。

    金鳞兀自脸角上的泪滋未干,此刻,酒醉愁肠,说醒未醒之际,吴达达等三个狗崽子早已经混入台下人群,期间还不往冲他挤眉弄眼,大有幸灾乐祸之意。姬天瑶可管不了那些,她见不得自家儿子酒后这副如同吃了败仗的土鳖模样,暗道:大喜日子,怎么跟死了爹一样,往日里你小子见过漂亮姑娘的那副无耻兴奋劲儿哪去了!

    他娘可是活活熬了三十年,这是一次娱乐行业对抗封建教育的伟大胜利,她姬天瑶虽说算不得孟母之流,从小也是不习三徙教,不闻过庭语的青伶之辈。可堂堂探花郎亲娘的名头,那是容不得假的,说不定日后大旗史书里就有金母育子的典故。

    顺势给了那败家玩样一脚,金鳞吃痛,又触及他老娘一脸河东即将狮吼的愠怒,立刻,施展本命绝学,那知书达理,温文儒雅之中,不忘点缀一抹人畜无害的微笑。接下姬天瑶手里的那道圣旨。

    “大点声,给你亲娘和飘香阁里七八十位小妈也长长脸面!”

    金鳞汗颜,望向临安城里的乡亲父老,还有那一票风姿卓越的妈妈们,心里苦道:幸好小爷神机妙算,未尽全力,要是中了状元岂不是让瑶姐当做活佛给供起来!

    当然,这是他小金爷想的多了,真要是他中状元,第一个不答应的就是京都里的那些老学究,堂堂圣学文公,倘若你娘就是个掏夜香,当街要饭的都不加紧,可是个开窑子的鸨姐,估计金銮殿前就要呜呼哀哉,尸横遍野了。

    姬天瑶没他这些事故,现在中个探花已经了不得了,要是个状元,那些什么个知府,总兵全都给老娘靠边站,她保管那一双葱郁般的小手都敢往一品大员的床头摸!

    于是乎,小犊子在他一众妈妈咄咄逼人的目光下,吃饱了劲儿,歇斯底里的喊出了那道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大旗红运五十六年,御笔钦点临安金鳞为三甲探花!朕迟暮之年,病患深重,太子年幼,尚不能持政,为保大旗江山不容有失,特赐探花金鳞代朕亲躬,前往龙虎山神霄宫烧香祈福三年,钦此!

    一声闷雷,恍如六月天里凭空炸了个透亮,姬天瑶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一时间,气氛诡异无比,男女老少脸上各是欲哭无泪,又欲放声狂笑的表情。终于,也不知道人群里哪个杀千刀的老鸭嗓子大吼了一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轰然,满堂放肆大笑。

    探花郎成了挂名道士,这就像一阵疾风,刮遍了临安东南西北,更有临县的几个好事之徒,寒门学子不远几十里路途,跑来一睹芳容。大伙儿私下里说:这回是遭了报应!便开始从他家三代祖宗编排,人呀!就是这样,尤其见不得人好,你要是好过他一回,下一次遭倒霉的时候,这小子保管兴奋的跳着脚拍手骂街。

    当然,有人欢喜也有人忧,临安城里的轻壮小伙子高兴了,先前他们的神经是紧绷着的,遥记得前年那个出了名漂亮的小翠花,让小祖宗骗进飘香阁非要搂着抱抱睡觉觉,那时候他们是敢怒不敢言呀,如今中了探花,他们又害怕这小子铁定要当街强抢少女的勾当!这种担忧一旦排除,他们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犹如一群守着羊圈的狼,眼睛都绿了。

    可怜,全临安下至三岁上到八十三岁的清白女子,可就全断了肠,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意中人一张圣旨随风漂流。照以前,她们不敢太过分的遐想,毕竟这倾国倾城的容貌下,还有一个老鸨儿子的身份,传出去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可现在好了,高中探花一城妙龄少女哪一个不是挤破了头想要攀飘香阁这门亲事,更有甚者,自愧家底不如,情愿给他做小也心甘情愿。好死不死的老皇帝,一张圣旨绝了她们的念头。女人发起狠来可是厉害的紧,对于这种流血一个月都不死的生物,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眼下金鳞尚未到神霄宫祈福呢,千百个心灵手巧的姑娘,估计已经扎好了小草人,诅咒皇宫里那位早日归西了!

    咱们就是鸡窝子的命!

    姬天瑶平日的口头禅,谁想到如今竟然一语中地,原本还指着探花郎的帽子也做个五品诰命夫人,如今竟然成了挂名道士,这不由得她不气。她暗地里咒骂这昏庸的皇帝老儿,是缺了大德了。还不如下到圣旨叫他儿子进宫当个太监,至少不用收着三年的活寡。

    她无理撒泼着哭闹了有三个时辰,直到眼泪都流干了。金鳞却一直端坐着抱着手里的圣旨,呆了。

    “臭小子,你倒是说话呀!”

    她这一刻,卑微的希望都是场闹剧,不由的想起自己小祖宗平日里鼓吹的读书无用论,看来还是他有先见之明,早知道读书以后去当道士,那还读个屁的书,逍遥自在的壮大窑字辈的基业难道不好吗?到时候,灯红酒绿江南一片,九曲十八江香艳无双,哪个不比他考中探花强!

    金鳞还能说什么,圣旨就是皇命,遵从了了不起三年之内不喝酒不吃肉,不近女色!要是敢反抗那就是抗旨不尊,单这一条十个飘香阁也不够杀头的!只不过,皇帝老儿此刻躺在床上半死不拉活,别说下旨就是多说一句话都跟阎王爷催命一样。他这个探花郎不傻,傻子是考不中探花的。按照常理来说,太子爷御笔亲提的可能性较大。

    想当初,雍和殿前,那位养尊处优,风度不凡的太子爷借着酒劲说把状元的名头赐给他,好在太子醉了,他金鳞还没醉,连忙婉言谢绝了。

    轮道理,鱼长机这裙下三尺布,太子爷还没撩到,犯不着卸磨杀驴。难不成,为除情敌,先让自己守了寡?

    再看,那圣旨上迎头小楷,撇撇如刀,点点似桃,作者好像生怕别人认出他的笔记,刻意写的肆意张狂,龙飞舞凤一般,但是,心细中人,不难发现笔运落脚处隐隐带着圆润如玉的脂粉气。

    一瞬间,金鳞的那张精致小脸,就彻底的黑了下来。若要说这一生与他有过恩怨的那些女子,五个手指头都数的过来。

    一个是亲娘,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儿子是屁股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纵然该死能宠还是得宠着。一个半城风雨,养在红楼香阁,金丝猫一般的美女,怎么看就怎么喜欢。还有一个临安十万少年的梦,一直对自己念念不忘,求之不得,辗转反侧,去年上吊死了。最后一个,绝世倾城,那一只玉足仿佛至今还踩在自己胸口上。

    金鳞豁的吓出一身冷汗,此女离经叛道,向来为人处世不拘一格,要是入宫矫诏也不是不可能,想起当日那一句:

    你这辈子别想逃出本宫的手心!

    他就欲哭无泪,欲死不能!每每回忆太子爷临别前语重心长的告诫,我姐姐是全天下男人的噩梦,早就因该奉为至理名言,悬挂高堂之上,只恨自己是年轻张狂,不懂人事啊!

    “驴操的,不就是当个三年道士吗?小爷服了!”

    惊的飘香阁里四座寂静,临安城下鸦雀南飞!

    自古白马啸西风,卯时,临安城外杨柳岸,小风细雨。姬天瑶托人算了日子,说卯时出行顺顺利利,方才回来平平安安。金鳞无奈,他坐下那匹蠢马是干爹总兵李国章在兵营里千挑万选出来的。

    说是一骑红尘,日行八百里,赶得上大宛良驹。可不见得,一大早驮着金鳞直冲西门而去,差点误了时辰。李国章尴尬流汗解释说,宝马还在磨合期。金鳞没心思理会这蠢畜生,相比自己高中探花那日,此刻,全临安城的男女老少齐齐出门相送,热闹空前,不知道的还以为某位达官贵人的奔丧队。相较当年,夫子书上讲的,万里空巷,十方相送,那名前朝美女昭君出塞,也不遑多让。

    只可惜,女子沉鱼落雁,保的是天下太平,而他苦短惆怅,为的是一纸黄巾。

    当然,明妃出行,一定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而他就委屈的多了,除了那一匹蠢马,身上值钱的行头就只剩下红衣金冠。本来,金鳞是想讨把宝剑,听闻三千里秦川,自古文武圣地,民风彪悍,有把剑在手,也可以防着身。

    可惜,姬天瑶死活不同意。说是文生公子玩不动剑,要是没有杀到人,反而伤了自己。况且,长剑在手甭说坏人,好人也起了歹心,到时候不知道怎么就让人给宰了。便拿出压在箱底的一大摞银票给他,嘱咐道:

    遇上抢匪,就拿银子救命,好在穷家富路,实在不行就跪下磕头叫爷爷,在外头不比咱临安城,人心叵测。

    说着,她就哭了,摸索起一件金麟小时候穿过的襁褓,就儿呀,儿的哭丧了一宿。搞得不是给他儿子送行,反而是要送刑场一般。

    “少东家,瑶姐昨儿个哭累了,今早没能赶来,红娘给你送行了。”

    小红艳算是有情有义,随着他的马儿,伸手套下前两日赵家四爷给的金镯子,容不得分说就塞进了金鳞手里。

    在另一侧,孙三娘提着一笼点心,小声道:

    “其实瑶姐是哭丧银子呢,今早我还听得她一个人关在房间里赌咒骂街。”

    金鳞苦笑,想起自己十六年来坑蒙拐骗的金克子,银锭子,瑶姐果然一分一厘都藏着呢,现在全部物归原主,由不得她不哭,要是换做自己估计早已经死过去七八九十回了。

    迎面白雾,官道入口站着三个人影,两高一矮,两瘦一胖,就冲那胖子不住颤抖肥肉的身板,就是化成了灰,他小金爷也认得。

    没等他走进,郑天赐就挂着眼泪鼻涕,一步一抽楞的走来,嘴里嘟囔着:

    “老大,你走了我们怎么办……能不能别走……”

    金鳞好生感动,还在鼻尖要酸之际,只见一只硕大的巴掌横面就将胖子扇飞了,吴达达满口直骂晦气,说老大又不是死了,让你哭丧的不出十里地面也他娘给哭没了。

    金鳞听的心惊肉跳,又见他套胳膊挽袖子,打怀里弄出个文牒来,笑道:

    “我爹托人给你备下的,说是到了大秦有这文书就畅通无阻了,还有……”

    吴达达面露尴尬之色,讪讪道:

    “我爹要我说声对不住,本来他老人家今天亲自来给你送行,不过,那九房姨太急着入门,现在花红大轿都备上了。”

    金鳞吃惊不已,扶着胸口道:

    “那你七妈妈,八妈妈各房姨太能肯?”

    吴达达懊恼的挠了挠头,苦道:

    “这不起早就拿着菜刀去了,拦都拦不住,估计现在六国大封相可热闹着呢!”

    金麟不禁想起他吴妈妈当年来闹自己窑子的场景,也可谓是巾帼不让须眉,有万夫不当之勇。当然,也是遇上了姬天瑶自家这位夜叉老虎,不晓得九姨太遭不遭得住,也只有祝愿吴知府身强力壮,晚年幸福了。

    在一旁,小花荣那对猥琐毒辣的小眼睛闪的发亮,凑过贱兮兮的笑脸,道:

    “老大,我听说神霄宫里有一门修行练仙的法门,那里弟子修练后皆是仙姿卓悦的出尘。”

    金鳞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狗篮子就都那点事儿。

    “你是说女弟子吧?”

    小花荣连连点头,竖起大拇指,直夸老大英明神武。

    金鳞哈哈大笑,对着那三个打小偷鸡摸狗,欺男霸女的兄弟,道:

    “行,老大一定给你找个顶漂亮大胸脯的妞儿。”

    走了几步,他突然回头,对着那三儿,一脸正色道:

    “你以后挖墙脚,得看人家老公是谁,你别没事找事,成天动拳头,凡是多动脑子,你……”

    至于,最后郑天赐那张依旧红肿了半边的脸颊,金鳞重重叹了一口气,微微笑道:

    “多吃点,老大不在别亏待了自己!”

    三人郑重其事的齐齐点头,高声喝道:

    “老大一路走好!”

    一骑白马上金鳞挥手告别,渐渐远去,望着那堵矮骡子一般的城墙上慢慢淡出视野的一行大字:

    城在人不死,城亡人亦亡。

    此刻,一声钟响传到客船,东脚塔楼边,缓缓走出一个人影,她立在雨里,眼眶红肿了,也闹不清是雨还是泪,望着那道火红如血一般的身影飞向了茫茫天际,她颤抖了,一双手死死的握紧了绣花的裙角。

    “瑶姐,雨大了小心伤了身子。”

    在一侧,孙三娘递过一把油纸伞,小心翼翼的给她遮上。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姬天瑶良久无语,最后一记白眼给她瞪了回去。

    “养了十六年的白眼狼,说走就走了,连句话也没有……”

    孙三娘愣在雨里,姬天瑶冷哼一声,骂道:

    “狗崽子,老娘怎么花出去的钱,还得怎么赚回来。”

    “那今夜……”

    姬天瑶头也不回的走远,飘来一句话。

    “酒菜管够,每个客人多收三两银子。”

    孙三娘无语,据后来人讲,那一夜飘香阁里花红满座了一个通宵,窖藏的好酒全部搬了一个空,最后喝不完了全倒在宁河里,余香绕临安三天三夜也没有消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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