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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楚瑜没有触碰卫韫, 就算卫韫此刻规规整整站在她面前, 她却也知道, 这个人衣衫下必定是伤痕累累。旁边长月和晚月懂事上前来, 搀扶起楚瑜。

    一阵刺骨的疼痛从楚瑜膝盖处传来, 让楚瑜倒吸了一口凉气, 卫韫忙上前去, 焦急道:“大嫂?”

    “无妨,”楚瑜此刻已经清醒了许多,没了方才因病痛所带来的脆弱, 她神色镇定,笑了笑道:“回去吧,你也受了伤。”

    说着, 她指挥了卫夏卫冬过来搀扶卫韫, 卫韫有些不好意思,正想说什么, 就听楚瑜道:“腿受了伤就别硬撑着, 残了还得家里人照顾。”

    卫韫僵了僵, 便知道哪怕他自以为伪装得很好, 那个人却还是心如明镜,什么都不知道。

    楚瑜拾起了卫忠和卫珺的牌位, 卫韫又抱起了旁边几个兄长的牌位, 便让旁边人将两人搀扶着上了马车, 楚瑜和卫韫各自坐在一边。蒋纯等人已经提前先回了,倒是最先倒下的张晗谢玖等人带着人回来, 将牌位一一捧着上了马车,跟着楚瑜的马车回了卫府。

    马车嘎吱作响,外面雨声磅礴,卫韫让下人包扎着伤口,看见对面的楚瑜在身上盖了毯子,神色沉着饮着姜茶。

    他静静打量着她,就这么几天时间,这个人却消瘦了许多,眼瞎带着乌青,面上满是疲惫。楚瑜见他打量她,抬起头来瞧了她一眼,却是问:“看什么?”

    “嫂嫂瘦了。”

    卫韫轻笑,眼里带了些疼惜:“这些日子,嫂嫂劳累了。”

    楚瑜喝了姜汤,头上敷着冰帕,摆了摆手:“你在牢里,我是你长辈,没有就这样看着的道理。如今你回来了……”

    楚瑜舒了口气:“我也算对得起你哥哥了。”

    说着,她将目光落在卫韫身上。

    就这么不到半月时间,少年似乎飞速成长起来,他比离开华京时长高了许多,眉目也展开了许多,尤其是那眼中神色,再没了当时那份少年人独有的孩子气,仿佛是一夜之间长大,变得从容沉稳起来。

    他看着她和家人的时候,有种对外界没有的温和,那温和让楚瑜一瞬间有些恍惚,仿佛是看到去时的卫珺落在了这人身上。

    对卫珺不是没有过期盼,甚至于她曾经以为卫珺不会死,这一辈子,这个青年会是他伴随一生的人。

    想到这个木讷青年,楚瑜心里有了那么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惋惜,她目光有些恍惚,卫韫见她直直看着他,疑惑道:“嫂嫂?”

    楚瑜被卫韫一喊,收回了心神,笑起来道:“我今日才发现,你同你哥哥是有那么几分相似的,尤其是这眼睛。”

    楚瑜瞧着卫韫的眼睛,弯着眉眼:“我记得他似乎也是丹凤眼?”

    “嗯。”提及长兄,卫韫下意识抓住了衣衫,似乎很是痛苦,艰难道:“我大哥他……是丹凤眼,只是眼睛比我要圆一点,看上去就会温和很多。见过他的人,没有不喜欢他的……”

    卫韫说着,声音渐小,外面打起了雷,楚瑜看着车帘忽起忽落,听着外面的雷声,直到许久没听到卫韫的声音,她才慢慢转过头去,有些疑惑看向他。

    卫韫不再说话,他红着眼眶,弓着背,双手抓着衣衫,身子微微颤抖。头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的面容,让楚瑜看不清他的神色。

    从将他父兄装棺开始,这一路走来,他都没有哭。他以为自己已经整理好所有的心情,却在一切终于开始安定,他坐在这女子面前,回忆着家人时,所有痛楚爆发而出。

    丧夫丧兄之痛骤然涌出,疼得他撕心裂肺。十四岁前他从不觉得这世上有什么痛苦能将他打到,他总觉得自己卫家男儿顶天立地,头落地碗大个疤,这世上又有什么好怕?

    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他终究还是少年,这世上有太多悲伤痛苦,随随便便都能将他击溃。

    楚瑜看着他的模样,摆着摆手,让周边伺候的晚月和卫夏退了出去。

    马车里就剩下了他们两个人,楚瑜将目光移回马车外,雨声噼里啪啦,她手打落在被子上,突然开了口,唱起了一首边塞小调。

    那首歌是北境的民歌,一般在征战归来后,北境的女子会在军队进城时,站在旁边道路上,举着酒杯,夹道唱着这首小调。

    这首曲子卫韫听过很多次,那时候他骑在马上,跟在父兄身后,他会欢欢喜喜弯下腰,从离他最近的姑娘手里,取过她们捧着的祝捷酒。

    这歌声仿佛是最后一根稻草,让他再抑制不住,痛哭出声。

    她的歌声和雨声盖住了他的哭声,让他有种莫名的安全感。

    不会有人看到他此刻的狼狈,不会有人知道,卫家如今的顶梁柱,也有扛不住的时候,会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

    风雨声越大,她的声音却始终柔和平稳,那声音里带着股英气,却也含着女子独有的温柔。

    她一直唱到他的哭声渐小,随着他收声,这才慢慢停下来,而后她转过头去,再次看向他,那目光柔和平静,在他狼狈抬头时,依然如初。

    他头发散乱,脸上满是泪痕,目光却已经安定下来,楚瑜轻轻笑了笑,将手中绣了梅花的一方素帕递了过去。

    “哭完了,”她的声音里带了某种力量,让人的内心也随之充实,听她慢慢道:“就过去了。”

    过去了。

    所有事都会完结,所有悲伤都能结束。

    他在战场上从未倒下,如今也是如此。

    卫韫从楚瑜手里接过帕子,认认真真擦干净了自己的面容。

    这时马车停下来,卫夏在外面恭敬出声:“公子,少夫人,到府了。”

    楚瑜轻轻咳嗽,卫韫上前扶她。

    所有的事安定下来,楚瑜便觉得自己一瞬间仿佛是垮了,她将所有力落在卫韫和晚月身上,卫夏撑着伞,扶着她走下来。

    下来时,楚瑜便看见卫府众人正安安静静站在门口,他们目光都落在楚瑜身上,似乎在期待这一个答案。

    楚瑜目光扫过众人,最后终于是点了点头。

    “没事了,”她虚弱出声:“七公子回来了,卫府没事了。”

    听到这话,王岚率先哭了出来,张晗扶着她,轻轻劝说着。

    谢玖走上前来,从卫韫手中接过她,扶着她往里走去。

    卫府一时喧闹起来,有人欢喜,有人哭泣。卫韫由卫夏卫冬搀扶着走进院子,看着那满院白花,觉得自己仿佛是好几辈子都没有回过家一般。

    他目光平静看着院子,旁边管家带着人来,焦急道:“七公子先回房里让大夫看看……”

    卫韫没说话,他目光落到不远处的灵堂上。

    所有人止住声音,卫韫推开了卫夏卫冬,自己一个人往灵堂走去。

    那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难,腿骨隐隐作痛,他却还是走到了那灵堂前方,七具棺木落在灵堂之中,七具灵位立于祭台之上,烛火的光闪闪烁烁映照着那灵位上的名字,卫韫静静站在棺木前,整个人孤零零的模样,仿佛是天地间就剩下了那一个人。

    蒋纯和姚珏被人搀扶着走出来,看见卫韫站在灵堂里,她们顿住步子,没敢出声。

    几位少夫人看着卫韫的背影,他身着囚衣,头发用一根发带散乱束在身后,明明还是少年身影,然而几位少夫人却都不约而同从这少年身上,隐约看到了自己丈夫少年时的模样。

    世子卫珺,二郎卫束,三郎卫秦,四郎卫风,五郎卫雅,六郎卫荣。

    卫珺儒雅,卫束沉稳,卫秦风流,卫风不羁,卫雅温和,卫荣爽朗……明明是各异的特质,却都在这烛火下,在那名为卫韫的少年身上,奇异融合在一起。他们仿佛有什么是一致的,以至于光看着那背影,众人就能从那少年身上,寻找到自己想要的影子。

    各位少夫人不忍再看,各自转过头去,只有楚瑜的目光一直落在那少年身上,她看着他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跪了下去,从旁边取了三柱香后,恭敬叩首,然后放入香炉之中。

    接着他站起来,神色平静踏出了灵堂。

    没有不舍,也没有难过,没有流泪,更没有哀嚎。可是却没有任何人,敢去指责一句不孝。

    那人仿佛是浴火而生的凤凰,在经历彻底的绝望后,化作希望重生于世间。

    他从灵堂里走出来,卫夏率先反应过来,赶紧去搀扶卫韫,卫韫也没拒绝,给卫夏和卫冬搀扶着,离开了灵堂之中。

    等他走了,旁边晚月才询问楚瑜:“少夫人,回了吗?”

    楚瑜点点头,这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回到房间梳洗之后,楚瑜便觉得自己是彻底垮了,她倒在病床上,一连睡了三日,都迷迷糊糊,不甚清醒。

    只觉得药汤一碗一碗灌下来,隐约间听到许多人的声音,她睁眼看上一眼,便觉得是废了好大的力气。

    卫韫都是皮外伤,唯有腿骨需要静养,包扎之后坐上了轮椅,倒也没有了大事。听闻楚瑜染了风寒不起,于是从第二日开始,便过去侍奉。

    高烧第一日,楚瑜烧得最严重,大家轮流看守,等到半夜时,所有女眷便都守不住了,只有卫韫身体好,便在下人陪同下守在屋里。

    蒋纯本想劝卫韫去睡下,毕竟有下人守着,也不会有什么事。卫韫却是摇了摇头道:“不守着嫂嫂,我心难安。”

    蒋纯微微一愣,她随后明白,卫韫并不是在帮楚瑜守夜,只是借着给楚瑜守夜的名头,给自己无法安睡寻一个借口。

    他虽不哭不闹,却不代表不痛不恼。

    于是蒋纯退了下去,只留下人陪着卫韫守在楚瑜屋子的外间。

    卫韫没有进去,就在外间坐着,拿了卫珺的字来,认真临摹着卫珺的字。

    卫珺死后,当卫韫内心难安,他便开始临摹卫珺的字。

    卫珺是世子,因此从小所有事都被要求做到最好。柳雪阳也是书香门第出身,对卫珺要求就高一些,于是卫珺虽然出身将门,却写了一手好字。

    以往卫珺也曾催促他好好读书,可他却从来不愿费心思在这上面,如今卫珺走了,他却在完成这人对他的期许时,觉得自己似乎又能重新触碰到那个在他心中样样都好的哥哥。

    卫韫临摹着字帖的时候,楚瑜就深陷在梦境里。

    梦里是皑皑大雪,她一个人走在雪地里。

    这是什么时候?

    她思索着,看着那平原千里落雪,枯草上坠着冰珠,她隐约想起来,这是她十二岁。

    十二岁那年,她跟着父亲在边境,那一年北狄人突袭,她正在城外玩耍,等回去时已经是兵荒马乱,等她父亲撤兵的时候,她更是不知道该去哪里。

    于是她往城外远处跑去,想要躲进林子。那时候是攻城的厮杀声,是远处的马蹄声,她心里一片慌乱,茫茫然不知何去。

    也就是那时候,少年金冠束发,红衣白氅,驾马而来,然后猛地停在她面前,焦急出声:“你怎么还在这里?”

    她抬起头来,看见了那少年,面冠如玉,眼落寒雪,腰悬佩剑,俊美翩然。

    他朝她伸出手,催促道:“上来,我带你走。”

    她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将手放在他手里,被他拉扯上马,抱在怀里,奔驰向战场。

    那是十二岁的楚瑜,十四岁的顾楚生。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情,楚瑜回想起来,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喜欢顾楚生,大概就是在那一刻。

    她爱上那一刻朝她伸手的少年,为了那一刻,绝望了一辈子。

    于是当她意识到这是哪里那一刻,她急促呼吸起来,开始拼命奔跑。

    她要离开这里,她再也不想遇见顾楚生,她不想再过上辈子的日子,同上辈子同样的任何一句话,她都不想听见。

    她在梦里拼命跑,拼命逃,却还是听见马蹄声追逐上来。

    “上来,我带你走。”

    “上来,我带你走。”

    少年的声音追逐在身后,犹如鬼魅一般,纠缠不放。

    楚瑜拼命往前,可是逃不开,就是逃不开。

    她大口大口喘气,跑得近乎绝望,感觉周边似乎有洪水淹没而来,她在水里死命挣扎,却没人救他。她隐约间抓住了什么,她就拼命抓着,仿若眼泪一样的水灌入她鼻口,眼见着要见她彻底淹没,她几乎放弃挣扎,就在这时候,她听到了一声呼唤,嫂嫂。

    这是卫韫的声音。

    他听见楚瑜睡得不安稳,便放心不下。正巧长月出去端药,楚瑜大叫了一声“救我!”,卫韫便再也安耐不住,推着轮椅,掀了帘子进去,停在了楚瑜身边。

    他刚来到她身前,抬手想去试一试楚瑜额头是否退烧,便被这人猛地抓住了袖子。她死死抓着他的袖子,仿佛是抓住了唯一的稻草。

    “救我……”

    她颤抖出声,反复开口:“救我……”

    卫韫皱着眉头,轻声开口:“嫂嫂。”

    楚瑜陷在梦魇之中,话说得迷迷糊糊,卫韫隐约听见一个名字,似乎叫……楚生?

    她喊的含糊,卫韫听得不太清晰,只看见少女紧闭双眼,握着他的袖子,仿佛是怕极了的模样。

    放下了平日那股子沉稳的气势,此刻的楚瑜,看上去终于像个十五岁的少女。

    卫韫替她换了额头上的帕子,目光落在她颤抖着的睫毛上。

    她生得貌美,十五岁的她其实并未长开,平日那份成熟也全靠妆容,如今卸了妆,便可见少女那份青涩稚嫩。

    她皮肤很白,如白瓷美玉,如今出着汗,透出几分潮红。卫韫皱着眉头,看她深陷噩梦之中,却也无可奈何,只能一声声叫她:“嫂嫂,醒醒。”

    他的声音似乎是穿过高山大海,如佛陀吟诵,超度那忘川河中沉溺的亡魂。

    楚瑜听着他一声声呼唤,内心仿佛是获得了某种力量,渐渐安定起来。

    那声音似是引路灯,她朝着那声音慢慢走去,然后看到了微光。

    等她睁眼的时候,便看见少年坐在她身边,金色卷云纹路压边,长发用发带系在身后,眉目间带着忧虑,在看见楚瑜睁眼时,慢慢松开,化为了笑意:“嫂嫂醒了。”

    楚瑜静静看着面前少年,一瞬间竟是认不出来,面前这个人是谁。

    她恍惚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小七啊……”

    说话间,长月已经端着药走了进来,见楚瑜醒了,激动道:“少夫人,你醒了!”

    楚瑜点点头,抬手让长月扶了起来。

    她有些燥热,旁边卫韫给她端了水,她喝了几口之后,抬头看了看天色:“几时了?”

    “卯时了。”

    长月从楚瑜手中接过杯子,楚瑜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卫韫身上:“你怎的在这里守着?”

    “嫂嫂染疾,小七心中难安。”

    卫韫说得恭敬,楚瑜看了他一眼,直接道:“是心中难安,还是难以入眠?”

    “皆有。”

    楚瑜面前,卫韫也没有遮掩:“本也难眠,便过来守着嫂嫂。”

    楚瑜淡淡应了一声,和卫韫这一问一答,她慢慢从梦境里缓了过来,也就没了睡意。她斜斜靠在床上,颇有些懒散:“怎的睡不着了?”

    “会做梦。”

    “嗯?”楚瑜抬眼,卫韫垂眸看着自己衣角的纹路:“总还梦到哥哥和父亲还在时。”

    梦得越美好,醒来越残忍。

    楚瑜没有说话,片刻后,她换了话题道:“你见了陛下了吧?”

    “嗯。”

    “有说些什么吗?”

    “陛下同我说,让我体谅他的难处。”

    听到这话,楚瑜轻嗤出声,懒懒瞧向他:“你怎么回的?”

    不管怎么回,必然是让陛下满意的答案,否则卫韫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虽然楚瑜一步一步让皇帝有了卫家忠心不二的感觉,但此事毕竟是皇帝对不起卫家,如果卫韫有任何不满,或许也就不在这里了。斩草除根,本也是帝王常事。

    “我同他说,我不明白很多事,但我知道我是卫家人。”

    这答案让楚瑜觉得很有意思,她曲了曲腿,将手放在自己膝盖上,笑着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卫家家训护国护君,生死不悔,你是在表忠?”

    “不,”卫韫轻轻一笑:“我的意思是,我是卫家人,我卫家的债,一定会一笔一笔讨回来。”

    楚瑜偏了偏头,含笑看他。

    卫韫这份心思,她并不诧异。上辈子卫韫就是个恩怨分明睚眦必报的人,这辈子也不会突然就变成一代忠臣。

    “卫家人护的是江山百姓,”卫韫声音平淡:“而不是忠诚于某一个姓氏,某一个人。”

    “你同我说这些,”楚瑜虽然已经知道答案,却还是笑着问:“你就不怕我说出去吗?”

    今日的话若是说出去,卫韫不可能活着见到第二日的太阳。

    然而卫韫却是抬眼看向楚瑜,目光平静:“若嫂嫂有害我之心,又何必这么千辛万苦将我从天牢里救出来?”

    楚瑜迎着他的目光。

    经历了这样多的风雨,看着这少年从一个跳脱的普通少年化作此刻沉稳平静的少年郎君,他有诸多变化,然而却唯独这双眼睛,清明如初。

    未来的镇北侯有一双锐利得直指人心的眼,那眼如寒潭,她未曾仔细看过,如今想起来,当年若仔细看一下,是不是也能看到此刻这少年眼中那份清澈纯粹,还带着潋滟水光?

    她也曾扪心自问,为什么为了卫家做到这一步?

    然而看着卫韫的目光,她却慢慢明白,她为的不是卫家,而是这双眼睛。

    她喜欢这样澄澈的眼,希望这世上所有拥有这样眼神的人,一生安顺。

    英雄应当有英雄的陪伴者,她无处可去,不如陪伴于此。

    于是她轻轻笑了。

    “是啊,”她轻声叹息:“我是卫府的少夫人,又怎会害你?”

    听到这声轻叹,卫韫抿了抿唇,犹豫着道:“那你……是什么打算?”

    “什么什么打算?”

    楚瑜有些奇怪,卫韫接着道:“今日姚家和谢家的人来找四嫂和五嫂,我想她们应该是有自己的打算了。不日楚家应该也会派人来,如今我也已近出来了,不知道嫂嫂接下来,是怎么个打算?”

    听到这话,楚瑜不由得乐了。

    “你方才将那样重要的话同我说了,此刻又问我是什么打算,莫非你明明觉得我可能另嫁他人,还同我说这样重要的话?”

    “卫韫,”楚瑜眼中全是了然:“你说你这个人,是太虚伪呢,还是太天真呢?”

    卫韫没说话,被看穿心思让他有些难堪,他抿着唇,没有言语。楚瑜躺在床头,看着这样的卫韫,觉得颇为新鲜。一想到自己在逗弄的是未来被称为活阎王的镇北王,她就觉得有种微妙的爽感。

    她笑着瞧着卫韫,探起身子靠近了些,玩笑道:“要不这样吧,我是去是留由你来说,你说去,那我明日就回楚家。你说留,我便留下。不知七公子意下如何?”

    卫韫抿着唇,更加沉默了,楚瑜打量着他的神色,想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然而这人面上颇为淡定,倒也看不出什么来。

    楚瑜见她久久不答,在他眼前晃了晃手:“卫韫?”

    卫韫抬起头来,看着楚瑜。

    他目光认真又执着:“于理智来说,我希望嫂嫂走。嫂嫂大好青春年华,找一个人再嫁不是难事。嫂嫂与大哥一面之缘,谈不上深情厚谊,留到如今,也不过是因嫂嫂侠义心肠。如今卫韫已安稳出狱,嫂嫂也放下心来,算起来,再无留下来的理由,因此嫂嫂走,对嫂嫂是件好事。”

    楚瑜撑着下巴,淡道:“但是?”

    “于感情来说,我希望嫂嫂留下。”

    他看着楚瑜,似乎是思索了很久,神情真挚:“我希望嫂嫂能留在卫家。”

    “理由?”

    卫韫没说话,他不擅长说谎,然而这真实的言语,他又无法说出口。

    他害怕没有楚瑜的卫家。

    如果楚瑜不在,如果这个满门嚎哭时唯一能保持微笑的姑娘不在,想想那样的场景,他就觉得害怕。

    没有楚瑜的路不是走不下去,只是会觉得太过黑暗艰辛。

    而且,若是从一开始就不知道有人陪伴的滋味,或许还能麻木着前行。可如今知道了,再回到该有的位置,就变得格外残忍。

    可他不敢去诉说这样的依赖,这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是个缠着大人要糖吃的稚儿,让他觉得格外狼狈不堪。

    卫韫沉默不言,楚瑜也没有逼他。她看着少年紧张的神色,好久后,轻笑出声。

    “阿韫,你还是个孩子。”

    她瞧着他,神色温柔,卫韫有些茫然抬头,看见楚瑜温和的目光。

    “偶尔的软弱,并没有什么。我会留在卫家,陪你重建镇国侯府。我不知道我能留到什么时候,也许有一天我会找到我新的生命意义,又或者会遇到一个喜欢的人,可是在此之前,我都会陪着你,等到你长大。”

    “你会成为一个很好的人,会是名留青史的大将军,”她抬起素白的手,落到卫韫头上:“而我希望,我能尽我所能,为你,为卫家,做一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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