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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千秋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碰到赵家皇帝。

    不过,皇帝在太安城溜达,好像也实属正常。

    赵家天子的身边只有一人跟随,走在天子的五步以外。

    叶千秋见过那人,好像是在白玉广场上被徐凤年用阴物搏杀的那人。

    想来想去,能在这个时候,还跟在皇帝身边的,好像也就能是天象境大内高手柳蒿师。

    陈渔也看到了赵家天子,略微有些局促。

    只要不脱凡俗,碰到这可以主宰天下万兆黎民百姓生死的皇帝,自然是免不了俗。

    温华压根没感觉,因为他根本不认得什么赵家天子。

    只要我不认识你,天子也和路人无疑。

    ……

    不远处,赵家天子身后的柳蒿师情不自禁的握紧了双拳。

    赵家天子则是硬生生的把心里的那份不安给压了下去。

    他拥有江山万里,可以面对青衣曹长卿谈笑风生。

    但面对这个来历不明,横空出世,对离阳态度不明的天下第一。

    赵家天子心里也发虚,因为他还不想死。

    见过了王仙芝的狂傲,便更能体会这个看似和煦待人,却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神霄掌教是多么的吓人。

    或许对方没有别的意思,但只要对方站在那里,就给了他足够的威胁。

    这就好比北凉徐家一样,或许徐骁父子没有反意,但只要徐家有了合格的继承人,那对于离阳来说,就是一大威胁。

    面对徐家,赵家天子还有办法。

    可是面对眼前的天下第一,赵家天子发现,他毫无办法。

    只能是看对方心意如何。

    自己即便是贵为天子,也一样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赵家天子很不爽这样的感觉,却是感觉到无能为力。

    他硬生生的挤出一丝笑容,昂首走了过去。

    “叶真人,好巧。”

    叶千秋看到赵家天子主动上前来和他打招呼,倒也没有多少意外。

    赵家的皇帝,心思太重,面对他这个天下第一人,也不知道心里是如何的翻江倒海。

    但不得不说,身为天子,这份表面工夫做的的确是不错。

    叶千秋笑了笑,道:“是啊,好巧。”

    叶千秋没有点破天子的身份。

    赵家天子暗暗松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叶真人这是要到哪里去?”

    叶千秋笑道:“明天就要离开太安城了,带两个娃娃去吃顿好的。”

    赵家天子点了点头,稍微欠身,道:“那就不打扰叶真人的雅兴了。”

    说罢,赵家天子和身后的柳蒿师朝着对面行去。

    叶千秋微微颔首,也没有多言,继续朝着前边行去。

    走了没几步,温华有些好奇的朝着叶千秋道:“叶真人,刚才那是熟人?”

    “看起来是个有钱有势的。”

    “出门还带着保镖,那人身后的那老头子长的咋那么吓人呢。”

    叶千秋笑道:“算不得熟人,就是有过一面之缘。”

    温华又道:“咱们去吃啥?”

    叶千秋抬手指了指前边不远,已经可以看到的九九馆,道:“涮羊肉。”

    温华吞咽了一口口水,道:“那敢情好啊,走走走,我要吃三大盘。”

    说着,温华又朝着身后的推着他走的陈渔道:“鱼儿妹子,快快快,我饿了。”

    陈渔推着带轮子的木车,温华坐在上边,聒噪不已。

    ……

    那边,赵家天子走出了数百步之后,方才停下脚步,回望一眼,发觉早已经没了叶千秋的踪迹。

    赵家天子方才松了一口气,随即,赵家天子朝着身后柳蒿师问道:“柳师,如果让你单独对上那位叶真人,你觉得你能拖多久?”

    赵家天子这话一出。

    他身后的柳蒿师顿了顿,然后说道:“拼命的话,应该可以拖延片刻。”

    赵家天子听到片刻这二字,忍不住微微一叹。

    随即,随口说道:“柳师,一干有望成才的柳氏子弟都已经被送往京城,你无须担心了。”

    柳蒿师重重嗯了一声。

    赵家天子停脚站在河边,捧手呵气,自言自语道:“世上只有一个天下第一,朕动不了他,还动不了徐骁的儿子吗?”

    “徐骁,要是你儿子死在你前头,朕就赐你一个不折不扣的美谥。”

    “可若是你死在了你儿子前头,那就别怪朕了,你杀戮无辜,理当谥厉,朕该送给你这么一个当之无愧的恶谥。”

    ……

    九九馆内。

    冒着热气的火锅终于上桌了。

    油碟子和那小料配菜,外加上那一盘盘让人胃口大开的薄片羊肉。

    温华早已经是忍不住动起了筷子。

    温华的吃法十分生猛,把一盘子肉都倒进锅里,然后煮上一会儿,便都捞到盘子里,再往上边倒上小料。

    然后,便是一通胡吃海喝。

    陈渔在一旁看的是目瞪口呆,合着这家伙是个饿死鬼投胎,陈渔心道,这些日子也没少他吃喝呀,怎么就吃成了这副模样。

    叶千秋朝着陈渔道:“小鱼儿,你可别学这小子,涮羊肉讲究的是七上八下,你试试。”

    陈渔很是淑女的点头,觉得师父说的很对。

    她可不能和温华一样狼吞虎咽。

    九九馆的老板娘偷偷在那边偷瞄着叶千秋这一桌,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饭吃到了一半,老板娘看到锅里汤少了,借着过来加汤水的工夫,和叶千秋打招呼,道:“这位道长,和我那大侄子凤年也相熟?”

    叶千秋笑道:“是挺熟。”

    老板娘笑道:“一看道长便是个心善的。”

    叶千秋笑了笑,没多言。

    老板娘加了汤水,便也当即离开。

    这时,叶千秋突然心里咯噔一下,他掐指一算,面色微变,道:“坏了,忘了件事儿。”

    温华见状,急忙问道:“啥事儿啊?”

    叶千秋道:“人命关天的事儿。”

    叶千秋说着话,翻起手来,一抹荧光乍现,随即,直接顺着九九馆的门缝飞了出去,顷刻间,直上云霄。

    “应该还来得及。”

    叶千秋念叨一句。

    温华看到这等手段,连嘴里的羊肉都忘了嚼。

    ……

    人间又是一派大雪,天上则是无法想象的云海璀璨。

    有一剑悬停九天上。

    剑悬停处,高出绚烂云海,置身其中,宛如身临大海之滨,此时又临近黄昏,夕阳西下,霞海五彩斑斓,无比瑰丽,几处彩云如瀑布垂直,望而生畏。

    姜泥御剑而行,每次她心中阴郁的时候,就会单独破云而出,在这种仙境中怔怔出神,甚至谈不上什么观海悟剑,就只是发呆而已。

    云海之上数十丈,又有一层金黄色的略薄云层,如同楼上楼,难怪道教典籍有九天十八楼之说。

    她回过神后,御剑拔地而起,触手可及那一层楼,伸出一手,轻轻一旋,旋出一个气涡,一如那放大了无数的女子脸颊酒窝。

    圣人曹长卿凌空“登楼”,每当他拾阶而上,先前那一层台阶便烟消云散。

    曹官子轻声说道:“要是他死在旧西楚境内,也算是一方不错的药引子。离阳这分明是摆开阵势,非要我们复国了。”

    姜泥语气平淡道:“原来我们都是过河卒子。”

    曹长卿笑了笑。

    就在这时,一道剑光穿云而去,转瞬即逝。

    曹长卿看着那剑光遁去的方向,一脸唏嘘的说道:“这下公主殿下不用担心徐凤年死在韩貂寺手中了。”

    ……

    远在数百里之外的神武城外。

    风雪之中,一名灰衣老者一夫当关,那名灰衣老者浑身散发着力拔山河势摧城的气势。

    徐凤年驭剑十二,孤身提刀奔向那灰衣老者。

    韩貂寺!

    徐凤年早就知道韩貂寺会等着他,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徐凤年看似单独袭来,但他的那朱袍阴物却是遥遥如影随形,步伐一致,空灵飘忽。

    阴物一袭宽敞袍子,如戏子抖水袖,行云流水,始终保持十八丈,不远一寸不近一毫,看来十八丈便是两者修为流转的最佳间距。

    徐凤年一刀出鞘。

    三丈以外十丈以内,十二柄剑胎圆满的飞剑,眼花缭乱,轨迹诡异。

    驭剑术臻于巅峰,不过是八字纲领,心神所系,剑尖所指。

    徐凤年眼下是自揭其短,反其道而行之,刻意分心分神,任由飞剑胡乱旋掷掠砸一通,犹如稚童打架,泼妇闭眼瞎抓脸面,完全没有乱中有序的大家风范。

    韩貂寺心中冷笑,闲庭信步,伸出食指,凌空指指点点,不等一剑近身一丈,就弹飞出去。

    九柄飞剑都被撕扯得飘向数十丈之外,像那无主的孤魂野魄,不见半点生机,纷纷躺落大地,可见徐凤年根本无法分心驭剑。

    徐凤年左手凉刀,右手春秋,将李淳罡传授的两袖青蛇冲荡而出,徐凤年的这两袖,神似更胜,尽得精髓。

    可徐凤年终归不是剑术剑意双无敌的剑神李淳罡,此时窃取而得的天象修为,指玄招数,都为韩貂寺天生克制。

    这头杀意流溢的人猫不顾双袖碎烂,双手从剑锋和刀背上滑过,左手朝徐凤年头颅一拍。

    脑袋往右一晃,右手又是狠狠一拍。

    徐凤年身后朱袍阴物双膝跪地,一张悲悯相开始流淌紫金血液,另外一张欢喜相流淌金黄血液。

    韩貂寺厉声道:“赵楷坐不上龙椅,你徐凤年也配当上北凉王?”

    言语之后,韩貂寺一手握住徐凤年脖子,一手握拳,砸在徐凤年的眉心。

    跪地阴物的脑袋如同遭受致命锤击,猛然向后倒去,眼看就要滑出十八丈之外,五臂抓地,指甲脱落,仍是不肯松手,终于在十六丈外停下。

    这一条沟壑中,沾染上触目惊心的紫金血液。

    韩貂寺冷冽大笑道:“北凉刀!”

    随即,一肘砸下,徐凤年一条胳膊咔嚓作响,身后十六丈处朱袍阴物一条手臂折断。

    北凉刀轻轻掉落。

    这时,一杆刹那枪刺向人猫后背。

    韩貂寺空闲一手随手一挥,

    面无表情的徐凤年趁机艰辛提起右手,一柄春秋剑无力地抵住韩貂寺心口。

    韩貂寺如痴如癫,走火入魔,加大力道抓紧徐凤年脖子,往上一提,双脚离地,朱袍阴物随之脖子出现一道深陷淤痕。

    韩貂寺轻声笑道:“六百骑,加上一个未入陆地神仙的王小屏,一个匆忙赶来收尸的袁左宗,我韩生宣想要走,谁能伤我分毫?”

    “放心,你死后,我不会走,拼死杀掉王小屏和袁左宗后,在黄泉路上,我要再杀你一次。”

    看着徐凤年那张异常年轻的脸庞,那双异常冷漠的桃花眸子,韩貂寺涌起一股剧烈憎恶,若非此子,赵楷岂会早夭?

    “去死!”

    徐凤年心下一叹,难道今日真要殒命于此,与此同时,他也拼死递出了自己的最后一剑。

    就在这时。

    一道剑芒破云而来,倏忽之间直接一剑插在了韩貂寺的头颅之上。

    人猫韩貂寺瞬间瞪大眼睛,七窍流血。

    本以为自己今日要殒命在场的徐凤年也是瞪大眼睛,看着那突如其来的一剑。

    “多谢叶真人,又救我一命!”

    徐凤年心头大喜,大踏步而去,直接跃起,双手握住那已经插在韩貂寺脑袋正中央的太玄剑,直接又是狠狠的用力插了下去。

    扑通一声,满头银丝散乱的韩生宣跪倒在地。

    徐凤年干脆利落的拔出太玄剑,割去这天下第一权宦的大好头颅。

    太玄剑上滴血未沾,挣脱徐凤年的掌心,又破云而去。

    徐凤年仰望云霄,朝着北方遥遥一躬身。

    然后,看也不看一眼始终跪地不倒的无头尸体,转身去背起倒在血泊中的朱袍阴物,捡起北凉刀,然后走向那一片残肢断骸的残酷战场,扶住命悬一线的青鸟。

    此时,不远处神武城城头之上,有个身着白衣的赤足女子城头坐在城墙上摇晃着双脚丫。

    当她看到那飞剑破云而来,又破云而去之时,赤足女子的眼中满是震撼之意。

    “此剑从何而来?”

    赤足女子悄然嘀咕道。

    ……

    在九九馆吃完涮羊肉,刚刚走出九九馆的叶千秋,收回了从天而降的太玄剑。

    幸好他想起了这码事,吃剑老祖隋斜谷让他的道字六剑破了道心,还不知道去哪儿疗伤去了。

    没了这老头子帮助徐凤年,徐凤年很有可能死在韩貂寺的手里,当然,也许不会,毕竟还有曹长卿看着。

    但,赵楷毕竟是他杀的,总不能让徐凤年这小子背了这笔债。

    只能是好人做到底,再救一次这小子。

    还好,一切刚刚好。

    陈渔和温华也没有问叶千秋施展千里飞剑之术是干啥去了。

    吃饱了喝足了,回了草皮巷子又住了一晚。

    翌日一早,叶千秋便带着陈渔和温华御剑而去,离开了太安城。

    半日之后。

    已经回到青城山中。

    ……

    转眼间,又是数日过去。

    这一日,叶千秋正在神霄阁中给李义山和老黄讲着道。

    李淳罡在一旁睡着大觉,打着呼噜。

    就在这时,李淳罡忽然惊醒,抠着脚丫子,道:“坏了,有个魔头出世了。”

    叶千秋掐指一算,目视西方,道:“是魔是佛,不过在一念之间,佛门就喜欢做这种事情。”

    李淳罡道:“他好像要来这里了。”

    叶千秋笑道:“来了我就点醒他,让他成就一尊魔佛。”

    ……

    日薄西山。

    烂陀山山巅有一座画地为牢将近四十年的土胚子,出现一丝松动,刹那间金光熠熠,如同泥菩萨开裂,现出一尊璀璨的不败金身。

    山巅除了这座土墩,还有一位盘膝坐地身披破败袈裟的年迈和尚,垂垂老矣,雪白双眉垂膝还不止,在泥地上打了个转,风吹日晒,使得皮肤黝黑褶皱,如同一方枯涸的田地,衬得两缕白眉愈发惨白。

    当他看到土胚松动,泥屑落地,分明是几乎细微不可察,可好似在这尊密宗法王耳中,却好似那惊雷响在耳畔,两根长眉纷乱飘拂,身形愈发不动如山。

    作为烂陀山上号称一生不曾说过一字妄语的正嫡大僧,他与另外一名高僧已经在此轮流静候二十余年,白眉老僧站起身,低眉顺眼,只见碎屑不断跌落,遍体金光四射,真人露相。

    烂陀山这一刻,蓦然诵经琅琅,山势在颂唱声中更显巍峨,宝相庄严。

    面向东方的老僧回首望西,夕阳西下,不知是否错觉,随着那座土墩如同一头酣睡狮子,终于不再打盹,睁眼之后,抖去尘埃,开始要气吞山河,余晖骤亮,比较那如日中天的光辉,绚烂程度,竟是不差丝毫。

    枯朽老僧终于开口,声音未出,先是一口浊气如灰烟缓缓吐出。

    “己身心垢恰似琉璃瓶,可以一锤敲破。可众生百万琉璃瓶,大锤在东方。”

    白眉老僧面色动容,双手合十,佛唱一声。

    “自西向东而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枯槁老僧说完这句话后,伸出一手,抚在自己头顶,如同一锤砸在自身,锤散金光,山巅遍放光明。

    白眉高僧面露悲戚。

    西山之上,一轮光辉反常明亮的骄阳,像是失去支撑,在僧人自行灌顶之后,迅速昏暗,敛去余晖,急急坠山。

    站立时两根白眉及膝的僧人再抬头望去,已不见一悟四十年的老僧踪影。

    耳中仅是满山诵经声,老僧轻轻叹息一声。

    铁门关外,一位老僧掠过荒漠掠过戈壁,一次停脚,是手指做刀,剐下手臂肉,喂养山壁缝隙之间的幼鹰,一次是在沙漠中蹲坐,看那虫豸游走。

    当原本身容垂垂将死的老僧来到夔门关外,好似年轻了十几岁,在雄关之外站定,怔怔出神,眼神昏昏,只看那入关或是出塞羁旅之人的来去匆忙,一看就是几天几夜,当关塞甲士准备前去盘问几句,老僧已经不知所踪。

    西蜀北境多险山深涧,蜀道难于上青天,一位僧衣老者身形如鸿鹄,来去如御风,见高山越山巅,遇大河踩江面,一身枯木肌肤已经开始焕发光彩,如同冬木逢初春,可眼神愈发浑浑噩噩,袈裟飘荡。

    下一步落脚处随心所欲,偶遇纤夫在浅滩之上拉船,僧人出现在船尾,踩在冰冻刺骨的河水中,听着蜀地汉子的号子,缓推大船二十里,然后一闪而逝。

    在深山老林中一掠几十丈,砰一声,老僧猛然停足,双手捧住一只被他撞杀的冬鸟,手心之上血肉模糊。

    老僧眼神迷茫,先是恍然醒悟,无声悲恸,继而又陷入迷茫,双目无神,这一站就是足足半旬,期间有大雨滂沱压顶,有雪上加霜侵透身骨。

    直到一日清晨,旭日东升,然后蓦然回首再往东行,这一路走过黄沙千里,路过金城汤池,又看到一座绵延千里的山脉,只见那山中仙气缭绕。

    懵懵懂懂的老僧心有所感,一头扎了进去。

    深入山中腹地之后,老僧在一溪水前停下脚步。

    只因前方有琴音传来。

    老僧双目失神,怔怔而望。

    一袭紫袍正在溪边抚琴,一头虎夔卧在一旁,伸出舌头舔着清凉的溪水。

    小溪两岸,有一片松林,琴音伴着溪流声,又有风吹过松林。

    松涛阵阵,琴水合鸣。

    老僧脑中嗡鸣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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