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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夜,言致亲自将明明被吵了一天却仍旧精神抖擞的铮狰送回了内院,交到轻音手中,小叙了两句,离开时勾了一下小儿的胖下巴,笑道:“姑姑走了哦,铮狰乖乖睡觉。”

    轻音抱着铮狰颠了颠,逗得他冲着姑姑笑开,才叮嘱道:“你自己也是,早些休息,莫要熬得太晚了,须得记得你是个女儿家。”

    言致这些日子已经叫轻音的各种叮嘱说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但许多事她不可能放下,所谓军机,是一刻也延误不得的,慢慢地她便习惯了微笑应下,至少不叫轻音当时便为她忧心。

    轻音蹙眉叹了口气,看着她负手离去的背影,心中浮起满满的无奈。

    白芷听到了她的叹息,抬头看去,便撞上了她满目的哀凉,心下渐生疑惑,世子妃不是一次对着郡主的背影露出这样的神情了。

    一次许是眼花看错了,可次数太多了。

    白芷想不出缘由来,一开始她当是世子妃心疼郡主不过是个女儿家却要背负这样的家国责任,可越看越不像了。

    她隐隐察觉到,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要紧之处。

    只是她一个服侍人的婢子,哪有去探寻的资格。

    但愿不会太坏。

    郡主这样好的人,一定要好好的啊。

    言致出了院子,下意识回身望了一眼,院中一片明亮,予她无限温暖。

    那是她要以生命去守护的温暖。

    背负着这样的温暖,言致将一往无前,无往不利。

    她到得外院书房时,这里亦是灯火通明,以叶乾为首的她麾下将领和释离原沈仲廉皆在其间,虽说今日是大喜的日子,早该去歇了,但言致今日在城楼上说得那番话实在是太令人激动了,他们不约而同的在散席后前后脚到了书房,谁知发现军师早便在此了。

    一番见礼后,众人便摩拳擦掌的讨论起了开战之事,言致到时,他们正就着一张舆图激烈争论着。

    “将军,建州急信。”

    言致右脚方踏入房中,尚未开口,叶坤便从身后追了上来。她抬手接下,笑道:“诸位继续,我先瞧瞧是何好消息。”

    从建州来的只会是好消息,因为那里,有随雯。

    事实也确然如此,随雯在信中只写了两句话:万事已备,静候卿令。

    “雯姐姐那边已准备好,不过,由谁到那边主事,大家都有何想法?”

    看众人的面色,言致知他们也无底气,便道:“我也交个底,此事事关重大,前去之人须得担得住事,虽说我小叔练兵有道,可也正是如此,那些兵将便更难驯服,且此去与我相隔两方,消息来往不便,军帐之中须得自行决策,叶将军为我臂膀,元静为先锋,皆不得离去,该由谁去,我也有些犯难,可有人要自荐?”

    如她所言,此事实在是过于重大,没有人敢担这个责。

    镇西军的班子实在太薄弱了,除了一个叶乾算得上身经百战,其他人都太年轻,没有那个经验和能力足以独掌一军,众人对视一眼,叶乾抿唇轻叹,若此时王奇在此,他必然会第一个嚷着要去,而他也确实是极为合适的,他是天生神箭手,统领骑兵,最擅长的便是千里奔袭,只需再给他配一个谋士军师便可。

    可惜了,谁能想到这个被言致一手扶持培养起来的良将会是韩慕翮的人,也幸好发现得早,若到得此时尚未发现,这一仗他们将会败得血本无归。

    这大概便是将军独有的气运吧。

    她待人以赤诚,尤其是王奇和秦元静二人,她是当做手足兄弟的,正因此才会叫王奇第一次动手便心生犹疑,继而露出了破绽。

    见他们陷入苦恼,释离原坐直了身子,伸手拍了下言致的肩膀,道:“有更合适的人,你一叶障目了。”

    言致眨眨眼,一叶障目?

    “你的意思,是由小叔领兵?我这边再派个人过去协助?可小叔身为建州知州······”

    “他到建州以后可曾插手过政务?建州之事本就仰仗的是随雯,起初不过是须得借助他知州的身份,到如今,随雯已全权掌握建州,他在与不在并无差别。”

    这倒也是,而且那支兵马本是云氏私兵,后由尚瑜接手,一支兵马在短期内屡次更换领帅是兵家大忌,若不用换当然是最好,且尚瑜出身尚家,幼时也曾跟在言天军中学习。

    尚瑜才是最合适的人。

    “那军师以为,由何人前去协助为好?”

    “白水,由你去与尚知州做个谋士,可有信心得胜?”

    “属下必不辱命。”

    言致挑眉看向白水,这是个极风流的人物,虽是瓴之的下属,周身气度却不输任何王孙公子,生得俊秀,满腹诗书,胸中自有沟壑,由他去与小叔做谋士,真是再好不过了。

    “那就劳烦了。”

    白水展扇一笑,避过言致的礼,笑道:“属下不过是奉命而已,怎担得将军的谢。”

    话落,他冲言致挑了下眉梢,眉眼带着调侃之色。

    言致倏而便明了他话中未明之意,这是瓴之的命令,她若要谢,也当去谢正主。

    这个白水,惯来没什么正形,屡屡就她与瓴之的关系调笑,她倒并不怎么在意,但好像正是因她不甚在意,他竟越挫越勇起来。

    “我与军师之间,就不必这么生分客气了,军师以为呢?”

    她眼珠子一转,释离原便晓得她要作何,便道:“既为军师,与将军分忧,乃是分内之事。”言致轻咳一声,避开他的目光,道:“叶将军,你点上一百军士,护白水往东而去,其余你看着准备,此番过去与小叔取得联系,快马行军也得月余,我这边一开战,便顾不得那方了,届时诸番事宜便有你和小叔决定,我会修书一封与他道明原委,你可不许藏私,得将浑身本事都用上才是。”

    “将军都这般吩咐了,属下哪儿还敢藏私哪,若真藏了,误了将军的大事,少主还不得将我剥了皮做灯笼点灯给您照亮呢。”

    “行,得了白先生这番保证,我心中便有底了,待得胜之日,我再与你一份大礼。”会心一笑,言致正色道:“方才可是在讨论开战之事?元静,耳仁湖可都摸熟了?攻这员阳城该如何行事,你心中有没有什么章程?”

    秦元静早已跃跃欲试多日了,谁知一等再等,将军都没有丝毫要开战的意思,对面员阳城内更是安静极了,没有丝毫要出城的迹象。

    今日言致城墙上宣称要开战,秦元静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待确定后,便一跃三尺高,恨不得即时即刻就开战。

    “将军知我素来不善言辞,说是没法说,不如明日就攻城吧,我破城给你看。”

    言致点点头不置可否,秦元静确实不善言辞,历来就是王奇说,他只会闷头做事。

    又想起王奇了,那小子······“此事还得再议,且我今日算是昭告天下,叛军那边必然也得了消息,已做了准备,如此一来,至少十日内都算不得好时机。”

    众人一番思索,便明了她的意思,他们明明已昭告要开战,却迟迟不见动静,叛军那边便会日日紧张,此消彼长,待我方准备万全,敌方的精气神亦被消磨多日,那时才是好时机。

    “将军英明,是我急切了。”

    言致摆了摆手,道:“哪是什么英明不英明的,一点诡诈心思罢了,有用便行,对了,我还未来得及问,今日城中可有人作乱,以我对韩慕翮此人的了解,他绝不会轻易让我痛快的。”

    释离原放于桌上的右手轻轻抬起两指,青石便会意上前道:“属下凌晨时于城墙前抓到三人,正欲埋火药,巳时于将军府中抓获十五人欲行不轨,此外,方才宴席结束后,又有刺客三十人欲往后院闯。”

    叶坤也跟着说道:“末将今日也在道旁抓获了近百刺客,这些人见刺杀不成,竟欲多杀百姓以造成混乱,好在将军早做了安排。”

    竟然这么大的手笔。

    “目的应该不是我,他恐怕是想杀铮狰,都杀了吧,一个不留全给我扔到山上喂狼去。”

    叶坤和青石应下,相携离开。

    言致眉心微蹙,有些头疼,她倒不是怕韩慕翮还有后手,而是担心轻音,也不知可是因为当年是她将轻音从那林子里带出来的,轻音似乎总要时时看到她才会安心。

    去年顶着几个月大的孕肚都要来固州那个轻音仍历历在目,言致实在有些头疼,大多时候轻音都是拗不过她的。

    但当轻音执意要做时,言致也同样拿她没有办法。

    此番开战,以她的意思当然是让轻音带着铮狰留在固州最好,可言致清楚,若一旦开战,轻音一定会带着孩子随军而行的。

    “罢了,今日时候也不早了,大家都早些去休息吧,明日再歇息一日,有事的都去办了,后日一早我们回豫州。”

    话落,言致摆摆手往外走,众人纷纷告别离去。

    待到院中时,言致身边已只剩下一人了,她停下脚步仰头望天,释离原与她并肩而立,目光落在被月光印得贴在一处的一双人影上。

    良久,才听他道:“你我皆在军中,能留在固州的人手有限,军中比固州更安全。”

    “可是行军混乱,我怕有个万一,轻音姐姐待我太好了,我不愿她有一丁点的损害,还有铮狰,他还那么小一团,我不忍心让他如今就受这些苦。”

    镇西军有十数万人,人心难测,何况是这么多人的心。

    释离原收回视线看她一眼,月光与她精致无匹的面容敷上了一层华光,美得不似真人,只那微蹙的眉心带上了凡人的烟火气。

    “离你我近些,若有不测,能即刻赶到方有可能阻止,固州太远,鞭长莫及。”

    “我都知道的,本也拒绝不了她,我只是不忍也不愿罢了。”言致敛眸低头,探手与他十指相扣,道:“瓴之,多谢有你。”

    玄奴哥哥,多谢有你,明明如此懂我,知晓我不过是性子里的倔性犯了,却甘愿如此温柔地来给我力量与底气。

    “你我之间,何须道谢。”

    言致说要等时机,却没想到这个时机尚未来到,城中便出了事。

    王奇逃了。

    他一直被关在原知州府中,自那日败露以后言致再没见过他,也没公然对外宣称他犯了何罪。

    秦元静偶尔会去与他说说话,念及秦元静不是愚蠢之人,不会轻易泄露什么消息给他,言致便也不曾在意。

    谁能想到正是因为这般举动,让不明内情之人误以为王奇所犯不大,竟然给了他逃走的机会。

    自得知消息,言致一直冷着脸,素来明亮的桃花眼中酝酿着惊天风暴。

    “将军,您狠不下心杀了他,那他逃走也好,日后再见便不必留手了。”

    这话也只有秦元静能说,他与王奇地位是相同的,皆是言致一手扶持的亲信。

    “我不忍杀他,是因他到底未曾真正动手,未曾伤到我身边之人,但他不能回到韩慕翮身边,从草原回来也两三年,他领着人一直在西山训练,我时常过去与他对练,王奇的箭法之高深,如今已在我之上。”

    言致撕碎手中的信纸,扫视一圈,“一旦开战,混乱之中,他只需寻一个高处,便可轻易射杀我方大将,能避得过的恐只有军师一人。”

    “将军亦难以避过吗?”秦元静是信的,概因他这两年多虽一直在草原,未曾接受任何指导,但他的武艺亦上升许多,王奇与他一般天赋,更有将军指导,日有精进是应该的。

    可他未曾想到,会到了连将军都避不了的地步。

    “如若是当面对峙,他只有箭,我轻易便能击杀他,可在战场上,瞬息万变,我身为主将势必要分心,暗箭便最难防。”

    秦元静有心想说王奇不会对将军下手,但他这样的话连他自己都是不信的,于是张了张嘴又闭上,实在无话可说。

    “沈都督已封锁各处城门,但他部下人手有限,大抵是抓不到了,我今日将诸位都招过来,只是希望大家都提高警惕,在战场之上多做防备。”

    见众人都应下,言致才又道:“既然我已知晓他在暗处,攻城之事又皆已安排妥当,元静,后日一早便开始攻城,将你这半年的成果显示给我瞧瞧。”

    “至于王奇,他最好是逃了。”

    若不逃,敢出现在敌军阵营里,她必取其人头来祭旗。

    秦元静拍拍胸脯应下,他隐隐希望王奇是逃了,而不是回到那边了。

    以将军素来的行事,他若敢出现,将军一定会杀了他的。

    秦元静此刻脑海中只有那年将军孤身一人追杀至草原深处的背影,那样不死不休的决绝,他此生难忘。

    等众人都退出了书房,言致才冷笑一声,道:“元静与他是一同到我身边的,只是元静多数时候还要跟随我爹习武,他跟着我的时候便多些,而元静嘴拙,时常只做不说,他则活泼讨喜,我自然更偏向他一些,我总觉得他和小白是有些相似的,便愈发宽容。”

    “但兴许在他看来只是一些小恩小惠,呵,只当我这番心思都喂了狗罢。”

    释离原先前一直未说话,此时才推了一盏茶到她手边,道:“你若实在在意,战场调度之事全交与我,用你教他的箭法了结此事便可。”

    言致一怔,继而低头缓缓拨开茶盏,青绿的茶叶颤颤微微地在碧水中摇了摇,像极了她此刻的心,“且等等,瞧他会不会出现。”

    她总是不死心的,想试探人心。

    释离原不置可否,无论她要如何做,他都会让她后顾无忧。

    然他心中清楚,所谓人心,是最经不得期待和试探的。

    员阳城戒备了半月之后,不论是守官还是将士们都感觉疲惫不堪,然韩慕翮早有军令,他们不敢有丝毫放松。

    便在这时,耳仁湖上忽然现出望不出数量的黑影。

    “那是什么?这湖里何时有这么多大鱼了。”

    鱼?

    本有些颓靡的守军都随着望去,负责此处守卫的一个校尉眯着眼看去,忽然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哪儿来的大鱼,他奶奶的,敌袭!快去通告将军,弓箭手弩手准备。”

    敌袭?

    还真他娘的是敌袭!

    员阳守将名贝昇,他刚刚爬到城墙上,原以为还是往日那般风平浪静,谁知就听到了一片混乱。

    连忙指挥着做好防御,而对面镇西军的战船也停在了三里外不再前进,这才有闲多想了些,“这是什么船?往日可曾见过?”

    “回将军,并不曾见过,往日镇西军都用的是普通战船,这种船瞧着比我们的鹰船还要小上许多,末将估摸着一船应只能承载五人左右。”

    如此小的战船,言致是要做什么?

    贝昇拧眉,两条粗黑的眉毛像是毛毛虫一样扭结起来,“先用重弩试探一下防御。”

    “是。”

    “将军,可要命人下水?”

    “暂且不要,水鬼的路子已经被摸清了。”

    随着一声令下,弩箭以灭顶之势扑向耳仁湖上那成千只小船,然后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下,弩箭撞上船身,发出闷响,然后弹落水中。

    “这是什么材质?为何一点口子都未留下?”

    这一幕给员阳城墙上的人以莫大的冲击,在已过去的几个月中,镇西军一直未曾停下试探进攻的步伐,有时候甚至一日三次的来,屡屡溃败只求逃命,留下了无数战船和兵甲。

    他们也曾猜测言致此举是要磨炼军事,可谁能想到她真正的后手是改良战船······

    “那战船再如何坚固,也只是船,从湖岸到城墙尚有半里之距,只要他们下船,便可用重弩乱箭射杀之。”

    “将军,他们仿佛不打算再往前了,你瞧,全都停下了,好像在列阵。”

    贝昇望去,心头忽然一跳,他们不是要列阵,这是要用这种小战船围住整个员阳城与耳仁湖相邻的城墙,可这有何意义?

    他们的粮草物资皆是来自身后,这样围半不可能困得住员阳城,可镇西军还是做了,那便必然有所依仗。

    可依仗的,会是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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