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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雯和轻音进到园内,就看到那个丫头站在一株梅树下,伸着手好像是在给梅花扫去覆在其上的雪。

    “你倒是有雅趣。”

    听到随雯的声音言致偏了偏头,明明她是很寻常的语气,不知为何就是能听出其间的嘲讽来,想来,这也是雯姐姐的独有之处了。“还好还好,比不上雯姐姐你呀。对了,你往年不都是要请玉鸢和玉杳二位姐姐的?怎么这次只请了我们,小心她们怪你喜新厌旧呀。”

    随雯刚伸手触上一枝梅花,见那花瓣有些蔫,细细摩挲过去果然发现了一处撕裂开的痕迹,想来是昨夜雪太大,压折了,有些心痛的摇摇头,将整枝顺着断裂处折了下来,就听到她问话,回道:“莺儿过年时在英国公府受了凉,玉鸢将她带回公主府了,驸马没跟回来,所以玉鸢无法抽身。”

    说到这里,随雯顿了一下,神色有一瞬变化,转而就说道:“玉杳开年便要正经择婿,近日很忙,再者她生于宫闱,总不如我们方便。”

    轻音撇过头,心中思索随雯刚刚的神色变化是因为什么,故而不语,言致点了点头,说道:“那倒也是,不知道莺儿好些了没?这英国公府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能叫一个四岁稚儿着凉了,竟然还不好生照顾着,逼得玉鸢姐姐回了公主府,那驸马更是,我曾以为他待玉鸢姐姐还有几分真心,如今看来不过尔尔,玉鸢姐姐何等人物,竟叫这些人欺辱了。”

    她话音落,随雯的面色也沉了几分,“莺儿应当好了,德音去送的帖子,玉鸢亲自接见了她,神色还算不错。”

    见言致眉宇间的戾气散了几分,她才接着说道:“英国公府本就是一群骄奢淫逸不思进取之辈,只那驸马还算有几分才气能力,当年玉鸢招婿,可是他们英国公府上赶着贴上去的,婚后常住公主府也是他们答应的,谁知成婚几年玉鸢只得莺儿一女,他们就开始本性毕露了,那驸马在公主府内装着孙子,回到英国公府良妾美婢不下数十,若非世家强盛,皇族势弱,他们又怎敢如此放肆。还好玉鸢肖皇后,手段心智都不弱,不然还不知要叫那些鼠辈如何磋磨”

    言致眯了眯眼睛,轻轻一笑,叫满园白梅都仿佛带了颜色,“既然这英国公府如此看不起皇室,我大可成全他。”

    “英国公府有个庶出娘子是祁俊轩的贵妾,只那小娘子前后都没甚存在感,注意到此事的人并不多,你自己再查查。”

    言致沉默了,祁俊轩的贵妾,这就很耐人寻味了,明明西王府中猫腻多得很,可不管是王妃的文县伯府还是其他侧妃出身的高门,抑或这英国公府小娘子这般勋贵庶出,怎么就没一个人对此提出异议?

    这些人竟还都是祁俊轩的拥趸,当真是好手段。

    “行,我会多加小心的。”

    见她们说得差不多了,轻音才捏着梅枝笑道:“素初这白梅侍弄得真好,朵朵都鲜嫩透着生机。”

    闻言随雯摇了摇头,晃动着手里的残枝,眉间有些忧愁,“今年雪还是大了些,我如此精心照看,却还是有不少折了枝丫。这样大的雪,又来得这样早,也不知各地贫寒百姓是否受得住。”

    “雯姐姐且放心,如今大祁三十七州,越是贫寒之地越是有实干之人,我前几日整理了私下和官方消息,并无雪灾之说,往年还会有冻死饿死之言,今年已是大大减少,而日后,必然会更少。”

    随雯看着这个眉眼精致,因着年岁越长,而越来越耀眼的女孩儿,忽然一笑,伸手摸着她的脸,轻轻摩挲着,“阿草,这世道,幸而有你。”

    言致偏着头蹭了蹭,像猫儿一样眯了眼,笑道:“哪里是因为我呀,是因为许多人呢,我做得可少,我只是让他们有了条近些的路而已。”

    随雯笑了笑,并不再说,收回手重新折了一枝开得正好的白梅,将她高束的发丝散开挽了半髻,将那束白梅做簪插上,“真好看。”

    确实很好看,轻音点了点头,替她拢了有些散开的衣襟,说道:“好了,到屋内去说,这天凉,女儿家冻久了不好。”

    相携入内,正有温热的梅子酒恰好,几碟可口小菜也还冒着热气,细心看去,才发现那竹桌中冒着浅浅雾气,显然其间有热水。

    轻音笑了笑,这般心思,也只有素初才有。

    她们相熟至深,并不将自己作客,轻音上前净手给她们一人倒了碗热水,盯着她们先喝了,才又斟上温热的梅子酒。

    随雯甩甩手,说道:“我原是从不喝这寡淡的清水的,自打认识了你,竟是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的喝着,说来,都是阿草连累了我。”

    “连累?”轻音挑眉,唇角含笑地看着她,直到看着随雯不自然地转了转眼珠子才垂下头说道:“不论茶或酒,终非养身之物,偏你好这二物至深,于身体并不好,我也不与你说那些医药之理,只你记得这确实是为你好,阿草平日爱喝酒,也爱胡闹,我拦不住你们,能做的甚微,便只好从这些生活习惯上着手了。”

    她没有长篇累牍地去说茶或酒的危害,也没有去说言致平日胡闹于身体究竟害在何处,只说自己此举只是想尽自己的微薄之力来对她们好。

    这样的心思,谁又忍心拒绝。

    所以轻音能有今日,能得言致真心相待,能得清珏一心相护,能叫宋家上下将她当做亲生之女,还能让所有认识她的人都对她赞不绝口,并不是因为幸运,而是因为她这样剔透地为人着想的心思。

    想到这儿,她抬手替言致将一缕碎发绕到白梅簪上,说道:“好,我会将你所说尽数记下,阿草也是,对不对?”

    言致咧唇一笑,灿烂耀眼,仿佛吸走了那白梅的灵气一般,叫那鲜活的白梅都作了她的陪衬,“我一直都有听的啊,轻音姐姐给我的药丸子我随时都在吃,她叫我时常药浴我也在做,我可听话了,轻音姐姐知道的。”

    轻音捧着酒杯轻啄一口,无奈地笑了笑,说道:“要是你还能好好待在家中,我会更高兴。”

    撇了撇嘴,言致拨弄着酒杯,挤弄着眉眼笑道:“说起来最迟明年,我们就是正正经经的一家人了呀,嫂嫂和——婶婶?”

    她挑眉弄眼,眼中尽是戏谑之意,唇角的笑也显得十分不怀好意,随雯难得僵了下身子,却不过一瞬就恢复如常,说道:“确实,明年我便是你的长辈了,到时方好名正言顺地管教你。”

    轻音连点反应都没有,夹着小食的筷子都没抖一下,只在随雯的话落后说道:“待明年我与你哥哥成亲,便能接过定王府的内务,届时满大祁如此多儿郎,我定然要尽心寻摸,为你找一个真正值得相伴一生的郎君。”

    啥?

    言致愣住了,眨眼又眨眼,半晌才合上因诧异而微张的嘴唇,下意识喃喃道:“我就说今日不请她人肯定是你们的诡计,从进门到现在,你们尽欺负我了。”

    随雯轻笑,下巴微扬,将一杯酒满饮而尽,说道:“便当真如此,你又如何?”

    见她垂头丧气地蔫搭着眉眼,轻音给她添了酒,又夹了一筷小食到她嘴边,言致看着送到嘴边的美食,想了想还是张嘴吃了,还在咀嚼就听到轻音说道:“虽是说笑与你,我却也是认真的,阿草,从我们相见之日起,我便是如此想的,你这么好,生得好看性子又叫人如此欢喜,这世间男儿,必然是得找一个最好的才能配得上你。”

    这最后一句话,言致曾与父兄说过,但那时她是在说笑,不过是随口一说,并未将其中哪怕一个字当真。

    但此刻许是因轻音诚恳而剖心的话语,言致沉默了良久,才耷拉着眉眼轻声问道:“可是轻音姐姐,怎样才叫最好呢?”

    随雯抬手覆在她肩头轻轻摩挲,说道:“你喜欢他,他亦钟情于你,且此生绝不因任何缘由有何变化,就是最好。”

    言致眨了眨眼睛,看着身边这两人,咬了咬牙问出了一句话:“那什么是喜欢?”

    “你觉得呢?”

    “我觉得喜欢就是我觉得这个人值得相交,值得信任,我的每一个朋友我都是喜欢的,相交越深便越加喜欢······但是我知道不一样,因为我是喜欢之白的,朋友之中,我也是极其信任他,甚至愿意将他当做亲人对待,与父兄,与你们一样,可是当他人议论他要娶我时,我并不愿意,爹爹也好,你们也好,都叫我寻一个喜欢的人,那怎样才叫喜欢?”

    轻音浅浅一笑,看着这个仿佛被困在笼中找不到出路的小兽一样的女孩儿,知道她确实是被逼狠了,她本是心怀坦荡之人,与任何人相交都是一片光风霁月之心,可随着年岁日长,便有越来越多的人在她耳边念叨这些情呀爱呀,可她何时想过这些呢。

    “没关系的阿草,你的想法本也没错,咱们交友当然也是要交喜欢的人,只是这喜欢与喜欢也不一样,朋友之间的喜欢你懂了,那我便与你说说另一种。”轻音与她一般将下巴磕在竹桌的边缘,正正对着她潋滟的桃花眼,轻声说道:“阿草,知道我确定喜欢上你哥哥时是怎样的心情吗?”

    她轻轻摇头,她总是能从别人的轻微情绪变化中捕捉到不同的地方,能分辨但不能理解,就像她曾怀疑玉杳喜欢兄长,是因为玉杳提及父兄时的神情有异,知晓雯姐姐和小叔之间的事,是因为二人相处时的情景不符合随雯的处事准则,这是她的敏锐,可她从来不曾理解过这样的事是怎样一种心情。

    就像时至如今她也不晓得玉杳究竟是为了谁而如此。

    “初见你哥哥时,我只把他当做你哥哥,我看重的是你,而他是附带的,这你是知晓的对不对?后来你离开,我代你入钺城,只作病重之态,不见外人,将军忙于正事,成日与我相伴的就是他。他为我在钺城这荒凉之地寻医书找草药,每每都狼狈不已,那会儿他还那样弱,可在我看来,已经是比将军还要厉害的英雄了,他笑一笑,我都觉得比阳光还耀眼许多,到如今于我而言,这世间男儿,已是无人能及得上他分毫。”

    言致抿唇看向随雯,只见她微微扬了下巴,笑道:“我倒不像轻音这般将他作英雄,他也曾那般懦弱,但当他在我门前苦等一夜而不忍吵扰了我时,我心中首先想到的是心疼,其后才是问罪他两年来的懦弱,这便是我对他动了情且始终放不下。自打当年他掀了我的船帘径自嬉笑,我心中便将他和其他男子划分开了,哪怕有其他人我更为欣赏,但只这一人是与众不同的,不论他有多少缺点,于我而言,皆无伤大雅。”

    见她听了话后就敛眉不语,虽神色并无异处,轻音心头还是一跳,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墨色的身影,问道:“那么阿草,你心中可有这样一个人?你觉得他比任何人都好,与其他男子完全不同的。”

    言致眸底似有暗潮涌动,面上却忽然扬开了笑,她回避了轻音的眼神,看着窗外的飞雪说道:“那这么看来我是没有了,轻音姐姐将来可不许嫌弃我,也许我会成一个久久嫁不出去的老姑奶奶呢。”

    轻音敛眉,轻笑,揉了揉她的额头,说道:“怎会,只要你一日不嫌我管你太多,我是愿意这一生都和你在一起的。”

    “那哥哥怎么办?”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不要你哥哥?”

    “哪有,你不要挑拨我们兄妹感情。”

    她在尽力插科打诨,轻音也全意配合,但言致知道,轻音看出什么了,只是她不愿说,轻音便不逼她。

    至于随雯,言致是连看她的眼睛都不敢的,更遑论这般说笑试图将此事掀篇,好在随雯只是沉默饮酒赏雪望梅,并不理她。

    轻音一边和言致应和着,心中却在盘算着此事她该不该插手,阿草此时表现无异,可她的性子那样鲜明,她们都能清楚地知道,她的心,乱了。

    罢了,那个人那样守候着阿草,也不是一两年的事情了,想来心中自有谋算。言致不敢看她们的眼睛,所以没有看见轻音轻轻摇头,随雯又抿唇颔首。

    随雯放下酒杯,将她的头转了过来,说道:“行了,我不管你心中有无那个人,但有一点你须得记住,既然你心中确然不会嫁与梅之白,便与他说将清楚,他本就是你为国为民而寻,若因情爱之事与你生了嫌隙,那是真的得不偿失。”

    随雯的话有些冷情,但却说得实在,言致本也早在考虑此事,闻言便点头说道:“我相信之白纵与我生嫌隙,也绝不会弃国不顾,只我看重他这个朋友,不会做那些纠缠不清的事,我会寻个时机和他说个清楚,兴许他不过是看我待我多几分情意,又见祖父急着为我择婿不忍我落得个人人避之不及的境况呢。”

    这样的说辞,莫说随雯和轻音,就是言致自己也是不信的。

    但她真切希望,之白就是这样的想法。

    “莫说择日,择日是哪日?你年岁日长,这个年纪的女子过一日便大了许多,如今定王府处在风口浪尖之上,多少人盯着你呢,早些决断于谁都好。去年已是多事之秋,今年必然更甚,阿草你付出良多,莫因这事失了梅之白这等良才,如今他可还在你们府上?”

    随雯苦口婆心,言致自然不会将她的话置若罔闻,她重重地点头应道:“在倒是在的,可爷爷如今时常在府中晃荡,我若在家中与他说,未免叫爷爷误会,那才是有口说不清。前日宝哥哥递了帖子邀我上元赏灯,之白定然也在列,我到时与他说个分明便是。”

    “尚公当真如此满意他?你府中不是还有另一个状元?”

    轻音看一眼随雯,这样的话,也只有她才问得出来。

    言致心头一跳,面上却不显,连眼光都不敢有晃动,转着酒杯笑道:“别提了,之白在府中时常和哥哥同出同进,整个过年都是他们二人处置的,府中上到爷爷,下到洒扫小厮,个个都喜欢他得很,连我都得往后挪一挪。至于李原,你们又不是不晓得他是怎样的人,沉默寡言地守着屋子,谁知道他在做什么,说是我请他过年,可瞧他那样子,也和独自过年没甚分别的,除夕那日也只和我们吃了饭就自己走了,我都有些后悔请他入府,兴许是我打搅了他的清净呢。”

    因她回避了二人的视线,所以未曾发现她们就这么当着她的面,已作了多次的眉眼官司,最后还是随雯抬手给她添了酒,说道:“人生而不同,他如此作为不一定就是你扰了他,你若实在过意不去,大可直接去问问,若当真便好生赔个礼便是了,李原与他人本就不同。”

    言致颤了颤睫毛,她清楚地听到了随雯刻意在这最后一句话加重的语气,但这件事,这个人,她此刻不想谈。

    “嗯,我回头问问。那上元那日,你们可来?俱是熟识之人,并无不便之处。”

    正如言致预料到的,二人皆摇了头,轻音道:“虽宋家只是你为我寻的安身之处,可他们待我至诚,年后我便出嫁,趁着这些日子便多与宋家娘亲叙叙话,彻底将她的身子调理好。”

    随雯在她华落后点了下头,说道:“祖父只我一个至亲,上元这等日子,他又不喜同那些好友相聚,便只能由我相陪了。”

    “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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