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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慎衍喝得不多, 一群人想方设法灌他的酒, 他想着要回来照顾宁樱,能推辞的都推了, 见宁樱还没睡, 眉头蹙了下,他人在前院, 彭英屋里的事情却瞒不过他耳朵,宁樱不出门是他的意思, 除去被人冲撞一说,谭慎衍担心有人居心叵测加害宁樱,皇上忌惮谭家,之前没有得逞, 恐还会派人来,宁樱的身子出不得一丝差错, 小心起见,他才以安胎的名义让宁樱在屋里待着。

    “是不是心里不痛快?”彭英不识好歹,往后没必要给她留面子, 谭慎平本就对这门亲事不满意, 换个妻子又何妨。

    宁樱摇头, 问起宁成昭宁成德他们喝醉之事,谭慎衍哈了两口气,刺鼻的酒味让他皱了皱眉,推开窗户,立在窗前散身上的味道,回宁樱道,“那些人不敢敬我的酒只得转移目标,大哥他们推拒不得,一杯两杯三杯,喝醉是必然的。”

    以今日的情形,宁成昭他们不喝醉约莫下不了酒桌,他自恃身份可以不搭理那些人,宁成昭却不行,宁家经历宁国忠和宁伯庸的事情后,战战巍巍,稍有不慎,宁家就完了。

    不过宁成昭不是糊涂之人,今日在场的众人官职都比他高,什么人的酒能喝,什么人的酒点到即止,他心里门清。

    酒味扑鼻而来,宁樱不舒服的蹙了蹙眉,催促谭慎衍去洗漱,只字不提青苍院的事情,她给彭英送饭菜无非是尽到长嫂的体贴,免得外人说她对小叔子的亲事不上心,彭英表达出厌恶不满是好事,至少往后不用做表面功夫,她乐得轻松自在。

    谭慎衍闻了闻身上的味道,“味道真的很重?”

    边说话,边朝罩房走,前边宴席还没散,罗指挥使,内阁几位阁老和谭富堂说话,罗淮安醉得不轻,趴在桌上不省人事,绍阁老则暗地试探谭富堂,几人各怀心思,谭慎衍懒得应付,交给谭富堂自己应付。

    是真醉还是假醉,夜里就明白了。

    谭慎衍出来,屋里剩下一盏烛灯,晕黄的光照着帘帐,宁樱躺在床上,睡颜祥和,谭慎衍轻轻走过去,脱了鞋,翻身睡在里侧,宁樱肚子大了,夜里会起夜如厕,睡里边不方便,两人换了位子,他睡里她睡外。

    他的手落在宁樱肚子上,倒数着日子等孩子的降临,心底喜忧参半。

    “怎么了,是不是睡不着?”宁樱扭头,询问道。

    谭慎衍笑笑,“想着快有孩子了,心里不太真实,你躺着,我给你揉揉腿。”

    谭慎衍坐起身,骨节分明的手按着宁樱大腿,一下两下轻轻揉着,力道拿捏得刚刚好,宁樱双腿刚肿的时候是产婆为宁樱按摩,他看了几回,试探的给她按了一次,产婆在边上指点他力道,一次他记住了,往后给宁樱按摩腿之事就被他揽了过来。

    宁樱小腿粗壮了许多,不过产婆说生完孩子会慢慢恢复,他揉捏着小腿,从下往上,清俊的五官透着温和暖意。

    宁樱舒服的嘤咛声,她双腿泛肿,有时候绷得难受夜里睡不着,按摩才能好点,过了会,察觉差不多了,她让谭慎衍停下,“睡吧,今日我不现身,明日新妇敬茶总不好不去。”

    “你不去她还能说什么,以她的身份嫁到谭家是祖上积福了,真显摆,我让她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宁樱好笑,“你当是你买东西呢,喜欢就买了,不喜欢就扔了,她本性如何我早已知道,不瞒你说,前些日子她三番五次想和我套近乎,彬彬有礼的模样让我浑身不自在,如今针锋相对倒是好事。”

    胡氏希望谭慎平继承爵位,可谭慎平游手好闲碌碌无为,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胡氏的算盘注定要落空,至于彭英,不过是胡氏选择的一颗棋子罢了。

    妯娌关系不好,婆媳间并非亲密无间,往后的日子,如何热闹不可知呢。

    “嗯。”谭慎衍清楚她不是个会让自己受委屈的性子,手搭在她眼睛上,笑道,“睡吧。”

    宁樱靠着他,缓缓阖上了眼。

    青湖院安宁静谧,而前院却气氛不对,宁家的几位主子住在青悠院,金桂走进院子,本该睡下的几位主子却坐在正屋里,宁成昭和刘菲菲坐在上首,宁成德靠在椅子上,呼呼大睡,而宁成志瘫坐在地上,嘴里嘀嘀咕咕着什么,门口的丫鬟奴才被支走了,金桂纳闷,明明说他们醉得不省人事,为何不睡觉在屋里坐着。

    陶顺媳妇跟在金桂身侧,见金桂好奇,不由得小声道,“志少爷醉酒说胡话,传到昭少爷耳朵里,正训斥着呢,毕竟是宁家的私事,我不好过多干涉,门口的丫鬟是我屏退的,金桂姑娘觉得可行?”

    金桂是宁樱跟前的红人,陶顺媳妇自是要巴结讨好,她被调到前院了,是宁樱器重她,谭家留宿的客人不多,但凡有,绝对是有身份地位的,当然,像宁府这种亲戚另说,她没有偷听的习惯,见宁成昭动怒,立即把门口的丫鬟支走了。

    “妈妈做得好,来者是客,我们不打听是对的。”金桂清楚陶顺媳妇的想法,是想在宁樱跟前长脸,她又道,“这事儿我会和夫人说的,眼瞅着夫人快生了,青湖院上下忙着”

    陶顺媳妇忙不跌摇头,不好意思道,“这种事有眼色的下人都会这么做,我只是尽到本分,不敢拿这种事叨扰夫人,和金桂姑娘解释,没有其他意思。”

    金桂点了点头,叮嘱了陶顺媳妇几句,让她忙自己的事情,她站在昏暗的甬道上,犹豫着用不用进屋打声招呼,迟疑间,听屋内传来宁成昭的低喝声,“这种事子虚乌有,怎可偏听偏信,把话烂在肚子里,往后不许再提。”

    事关重大,宁成昭脑子尽是醉酒后的难受,以及听了宁成志话后的惊悚感,当年的事情,佟妈妈交代得清清楚楚,不管真相如何,老夫人已经不在了,没必要再挖出来。

    他是宁府长子,不管为了宁府名声还是其他,宁成志的话绝对不能传出去。

    宁成志头贴着地,语气含糊不明。

    金桂心里纳闷,不知宁成志说了什么惹得宁成昭不快,连坐在边上的刘菲菲都没为宁成志打圆场,金桂不由自主想到宁樱交代的事情,脸色微变,难道有丫鬟不知羞耻是勾引宁成志?她敛神一想觉得不太可能,真出了事儿,陶顺媳妇不可能瞒着不和她说,如此来看,该是宁府的私事。

    金桂掉头,准备离开,走了两步,只听屋里宁成志的声音突然大了,“我没有说谎,祖母死的时候我娘在屋内,祖母意识不清,念三叔的名字,把当年的事情说清楚了,下毒害三婶和六妹妹的人是三叔,不是她。”

    轰的声,金桂脑子像有炮竹炸裂,血管爆裂,成了一团浆糊,宁成志说,当年下毒害世子夫人的是三爷,她以为自己幻听了,木然的转过身,正屋里,宁成昭面色惨白,李菲菲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二人似乎也被吓着了。

    地上,宁成志继续喋喋不休,终究喝多了酒的缘故,咬字含糊,不似方才清晰了。

    八月里夜风凉,金桂只觉得浑身热得厉害,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面色惶然。

    这等事,传到宁樱耳朵里,不知会引来何等轩然大波,宁樱回府没多久她就伺候宁樱了,看着她对宁伯瑾态度由仇人转为寻常的父女关系,血浓于水,宁樱心底渴望亲人的关怀和疼爱,这几年的父女之情都是假的吗?

    宁伯瑾为何要害宁樱,那时候的宁樱,只不过刚会走路,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小姑娘啊。

    金桂惶惶然的回到青湖院,连银桂和她说话她都恍若未闻,她立在屋檐下,望着漆黑夜色发呆。

    银桂以为她身子不舒服,扬手探了探她额头,又试了试自己额头的温度,确认金桂没发烧,“这儿有我守着,你脸色不太好,回去休息吧。”

    谭慎衍在,夜里服侍宁樱的事情轮不到她们头上,银桂关心银桂才由此一说。

    金桂心底乱糟糟的,不知该怎么办,毒害妻女,宠妾灭妻,嫁祸亲母,事情传出去,宁伯瑾名声坏了不说,宁樱如何面对,处在世子夫人的这个位子,等着看宁樱笑话的人数不胜数,尤其之前青水院的事情传出去,胡氏故意抹黑宁樱的名声,说宁樱彪悍泼辣,不准谭慎衍纳妾,沉鱼落雁没有出头的机会才把主意打到谭慎平身上的,谭慎平名声臭了,宁樱也被拖下了水,私底下有人对宁樱指指点点,她们听着了,担心宁樱生气,没有和她说。

    这次的事情再闹起来,宁樱会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做人。

    追随宁樱多年,金桂心里把宁樱当成自己的亲人,盼着她好,宁樱过得好了,她们才会好。

    然而,有朝一日,眼下安宁的日子估计没了,她心里害怕。

    “银桂。”

    银桂身形一凛,“在,怎么了?”

    “你有没有事情瞒着世子夫人,哪怕是自己的私事?”不知怎么,金桂想起了翠翠,早先翠翠心仪世子爷,白鹭想和翠翠联手,翠翠明明可以借胡氏的手暗中找机会爬上谭慎衍的床,但翠翠放弃了,她一五一十把事情告诉宁樱,因此,宁樱才知道青水院的事儿。

    翠翠那样有自己小心思的人在宁樱跟前都能俱实以告,她呢?

    宁樱对她推心置腹,她该瞒着吗?

    银桂不懂金桂为何问起这个,想了想,认真道,“没有呢,夫人挺着肚子哪儿都不能去,我常常和她说些事情,连吴琅送玉钗耳坠的事情我都和夫人说了,金桂,你是不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了?夫人好说话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和夫人说,夫人会帮你想法子的。”

    “是吗?”金桂低头,心情复杂难辨。

    她是宁樱最器重的丫鬟,若这种事她瞒着不告诉,待事情传开,宁樱估计会对她心灰意冷吧,或许,不会留她在身边伺候了。

    眼前浮现出一张黑如煤炭的脸,她晃了晃神,拽紧手帕,暗暗下定决心,等宁樱醒来,她就告诉她,宁伯瑾是非不分,亭姨娘的事情是竹姨娘和老夫人一手策划的,和三夫人无关,他怎么能加害发妻和幼小的女儿。

    屋内,谭慎衍幽幽睁开了眼,细细听着周围的动静,罗淮安假装醉酒留在国公府,半夜肯定会有动静,就是不知道,皇上是让罗淮安夜探青山院还是青湖院,他的本意想把罗淮安引到青山院,但皇上疑心重,如果怀疑他故意为之,谭家的处境就真的艰难了。

    老国公留下的东西被他焚烧了,宫里的人手是给薛怡的保命符,和谭家没有关系,皇上无论怎么查都查不出来,当然他不会和皇上说这事,圣心难测,他说了皇上也不会信,就让皇上自己查吧。

    周遭静谧,院子里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谭慎衍双手环在脑后,想着朝堂局势。

    六皇子伤势复原,势必要动容妃了,皇上和容妃私底下达成某种协议,传到六皇子耳朵里,恐会生出变故,明妃的死是梗在六皇子心头的刺,皇上和容妃联手,父子两关系怕是回不到之前了。

    他想过要不要给六皇子漏些风声,思虑再三忍住了,谭家如今位高权重,六皇子的事情不欲插手过多,过犹不及,别到时候惹了六皇子怀疑。

    感觉身边的宁樱动了动,换了个姿势,不舒服的蹙着眉,谭慎衍坐起身,叫宁樱起床,肚子大了后,宁樱夜里如厕的次数多,谭慎衍见她表情就知她要做什么。

    宁樱迷迷糊糊坐起身,由谭慎衍给她穿鞋,揉着眼和谭慎衍说话,谭慎衍瞅着时辰,“子时刚过,你肚子饿不饿,我让厨房熬完粥来?”

    “不了。”若非如厕,她醒不来,上辈子,葛氏常与她说怀孕的艰难,她心疼葛氏不假,但内心深处并没当回事,黄氏怀孕,宁樱认为是黄氏年纪大的缘故,等她自己怀孕,才明白个中感受,小太医说正常,然而她总不得劲,前几个月还好,近日浑身不舒坦,自己又说不出来原因。

    重新躺在床上,窗户外传来一阵响动,谭慎衍替她掖好被子,柔声道,“估计前边有人醉酒闹事,你睡着,我去看看,很快就回来。”

    宁樱闭着眼,困意来袭,提不起精神,沙哑道,“早点回来。”

    “我知道了。”

    谭慎衍披上外裳疾步走了出去,顺便灭了屋里的灯,依着习惯,宁樱该能一觉睡到天亮了。

    宁樱侧着脸,见谭慎衍掀开帘子走出去才收回了目光,隐隐觉得有哪儿不对劲,奈何脑子迷迷糊糊,不太明白,曲着腿,往里边挪了挪,快睡着的时候脑子里灵光一闪,忽然明白哪儿不对劲了,谭慎衍睡觉穿戴整洁,没有一丝慌乱,和平日大不相同,他估计早知夜里会发生事儿,双手撑着床榻坐起身,她唤金桂进屋。

    府里办喜事,恐有人趁虚而入闹事,她心头不安。

    金桂掀开帘子,拿出怀里的火折子,托着灯罩里掌灯,灯亮起的瞬间,她眉目闪过坚定,“世子夫人,奴婢有话与您说。”

    宁樱听到金桂语气不同以往稳重,声音都变了,心里咯噔下,“府里是不是出事了?”

    她竖起枕头靠在身后,沉吟道,“说说吧。”

    金桂屈膝,跪在床边,不敢看宁樱的眼睛,将在青悠院听到的话如实和宁樱说,酒后吐真言,金桂觉得宁成志说的是对的,不然的话,宁成昭和刘菲菲反应不会那般激烈。

    屋里一阵静默,针落可闻,金桂甚至听到自己紊乱的呼吸,身为奴才,听到这种事,不及时禀报宁樱,她心头不安,或许,她也有自己的私心,想宁樱全心全意的信任她 ,留她在身边伺候,如果不能嫁给喜欢的男子,当一辈子老姑娘又有何妨。

    许久,金桂才听到床上传来声低喃,“难怪,大伯母告诉三哥,是想握着我爹的把柄威胁他吧。”

    宁伯瑾受了皇上赏识,孝期过后定要被委以重任的,柳氏和宁伯庸能不能回来,就看宁成志有没有出息,柳氏是想宁伯瑾提携宁成志呢。

    宁伯瑾下的毒吗?

    想想不是没有可能,她和黄氏回府,宁伯瑾见着她们的第一面不就是骂毒妇吗?

    “世子爷呢?”宁樱该生气怨恨的,不知为何,她心里没有一丝波澜,脸色如常道,“把世子爷找回来,我有话和他说。”

    谭慎衍查到容妃头上,宁伯瑾下毒不可能不知情,瞒着不说,是有其他打算还是想让她继续糊里糊涂过下去?

    金桂隐隐不安,宁樱的表情太过平静,平静得她心里害怕,心头积压的事情说出来,没觉得轻松,反而愈发害怕了,后背传来嗖嗖凉意,她顿了顿,“世子夫人”

    “把世子爷叫回来我问问,快去吧。”宁樱声音无悲无喜,无怨无怒,金桂摸不清她的想法,迟疑的站起身,慢慢退了下去。

    谭慎衍在何处金桂不知,依着谭慎衍的习惯,她先去了书房,院子里挂着红灯笼,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穿梭其间,金桂浑然不觉,吹久了风,脑子清明不少,心头惊恐不已,她素来做事稳重,今夜之事怎就沉不住气了,她不该和宁樱说的。

    走了两间书房都没人,金桂转去了青山院,刚走到门口,被里边的声音吓着了,深更半夜,里边传来好几道说话声,绕过走廊,金桂被眼前的情形吓着了,十几名黑衣人被罗平他们反手压着跪在地上,旁边刀剑零星散落,她恍然大悟,夜里有刺客。

    谭慎衍站在院子里,长身玉立,脸色沉着,语气极为冷淡,“把人带下去,问清楚他们夜闯国公府所谓何事。”

    福昌立在他身侧,低头看不清脸上的情绪,“是。”

    片刻的功夫,院子里的人被带走了,院子恢复了整洁,如果不是鼻尖萦绕的血腥味,金桂会以为方才是自己的错觉。

    “是不是世子夫人醒了?”不知什么时候,谭慎衍站在金桂身前,居高临下的望着她,金桂身子哆嗦了下,回想自己脑子发热犯下的错,支支吾吾将事情前因后果交代了,只见谭慎衍脸色大变,在刺客跟前都没露出情绪的他,刺客目光如兵刃的倪着自己,看得金桂遍体生寒。

    她明白自己错在哪儿了,宁樱生产在即,不能受刺激,如果影响胎儿,是一尸两命的事情

    此时,远处传来呐喊声,说是世子夫人肚子发作,要生了。

    金桂身子一软,差点倒了下去,身侧一股风吹过,谭慎衍飞奔出了院子,身形快速消失于昏暗的庭院里,她咬咬牙,追了上去。

    银桂守在门外,金桂走了没多久,屋里就传来宁樱压抑的痛苦的声音,银桂担心宁樱出事,进屋瞧瞧宁樱,宁樱唇色发青,银桂以为她不舒服,问她用不用找产婆看看,宁樱摇头,银桂见她不睡,便拿了小凳子立在床前陪宁樱说话,偶尔宁樱也会回两句,可能说亲的缘故,银桂觉得她和宁樱的话题说了许多,说着说着,不免说到吴琅身上,没听到宁樱回答,她仰头一看,才惊觉宁樱不对劲,整张脸乌青苍白,眼珠子一动不动,就跟,就跟死人似的。

    她扯开嗓子喊了宁樱两声,宁樱仍旧没反应,惊动院子里的人,银桂让她们请产婆,产婆掀开被子,银桂才看到腥红的血渍:宁樱要生了。

    谭慎衍健步如飞跑回青湖院,宁樱被带进来产房,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血腥味,谭慎衍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屋里传来的,生孩子痛苦,难以忍受会发出声,可屋里除了零碎的脚步声以及产婆的引导声,宁樱一声不吭,谭慎衍心里没底,贴在窗户边喊了声樱娘。

    没有传来回应,谭慎衍知道,宁樱气他了,他的确查到宁伯瑾下毒之事,药是根据军营里给将士救治的草药提炼出来的,将士们上阵杀敌,生病了不能慢慢调养,故而大夫给将士们开的方子多是猛药,万物相生相克,药效强的后遗症肯定大,薛墨和薛庆平行医救人不会开对人体有损伤的药方,故而知道此种配方但从不放在心上,太医院副院使霍如海就不同了,他最早的时候就是在军营里做大夫,药物的功效和后遗症他了然于心。

    霍如海将药方做了改良,终于让他研究出杀人于无形的□□,和薛墨研究出的四物汤差不多,改变药物剂量达到不同的功效,用得好是救人,用不好就是杀人。

    霍如海忽然入太医院,又得容妃赏识,一夜暴富,私下生活不检点,在外养的儿子和宁伯瑾有些交情,狐朋狗友,称兄道弟,装模作样附庸风雅到处买字画,舞文弄墨,卖弄文采,这就是一群纨绔子弟的生活,宁伯瑾府里的黄姨娘就是霍政送的,随着宁伯瑾入礼部,二人才慢慢断了往来,饶是如此,霍政没少给宁伯瑾送字画。

    约莫霍如海担心他察觉到什么,故意让霍政远离宁伯瑾。

    霍政其人名声不太好,霍如海发妻起于市井,出了名的泼辣,霍如海不敢把外室领进门,才让他没查到霍政头上。

    如此想来,在薛府安插大夫的就是霍如海了,蜀王府的细作也是他的人,容妃老奸巨猾,上至王爷,下至百姓都有被她收买的,谋略过人,如果生为男子,朝堂怕要血雨腥风了。

    宁伯瑾因亭姨娘的事情对黄氏怀恨在心,那时候的宁伯瑾是要休妻的,可黄仁握着宁国忠把柄,宁国忠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宁伯瑾休妻,宁伯瑾找朋友出来喝酒,听霍政说有药能让人悄无声息的死去,宁伯瑾要过来,添了许多分量洒在马车里。

    一路南下,黄氏精神不济,马车通风,吹散了毒性,吴妈妈怕宁樱影响黄氏,常常让宁樱跟着秋水秋茹,因而宁樱体内未显出毒性,黄氏体内毒性小对身子没什么大碍,直到回京,十年毒性不散,浸入马车车壁,回京时天气寒冷,车窗紧闭,密不透风,黄氏再次中毒,且忧虑过重,毒性急剧的发作出来。

    宁樱眼瞅着快生了,他如何敢说出来影响她心情,只待她生完孩子一并告诉她,不成想金桂会抢在他前边。

    屋内没有动静,谭慎衍拉开门撩起帘子走了进去,宁樱躺在床上,脸上密密麻麻的汗,脸色极为难堪,两名产婆忙着接生,倒没人阻拦他。

    “樱娘。”

    谭慎衍怔了怔,大步走上前,听到他的声音,宁樱扭头看了他一眼,汗水糊得她睁不开眼,肚子又撕心裂肺的疼,她用力的咬着唇,产婆见势不妙,“世子夫人,先别使劲,放轻松,慢慢来。”

    男子进产房不合适,不过谭慎衍她们拦不住,产婆不自在了会儿,很快就回过了神。

    “我没有瞒你的意思。”谭慎衍斟酌片刻,却不知从何开口解释,这会是她最痛苦的时候,他抬起自己的手,“你咬我吧。”

    “我没事”宁樱咬着牙,几乎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眼下,她只希望孩子平平安安的,孩子平安就够了。

    产婆坐怀不乱,瞅着差不多了,比划了个用力的手势,示意宁樱用力,宁樱憋得满脸通红,重重了吸口气,缓缓吐出来。

    谭慎衍握着她的手,不自主收紧。

    “世子夫人,再用力。”产婆声音平稳,安稳人心,宁樱顺着产婆的话,用尽了全力,起初还能忍着,后来真忍不住了,大喊起来

    声音响破天际,随着一声婴儿的啼哭,她晕了过去。

    夜空上,隐隐有灰白的光洒下,天,亮了。

    宁樱是被婴儿的哭声惊醒的,她记得她生了孩子,亲生父亲容不下她又如何,她有孩子,猛的下她睁开了眼,只看到个宽厚的背影。

    “世子爷,刚生下来的孩子放床上睡觉就好,抱习惯了,往后只能一直抱着睡了。”产婆为宁樱清洗好身子,小声提醒谭慎衍道。

    “我的女儿让人抱着睡怎么了?”谭慎衍坐在床前,抱着襁褓里脸色通红的孩子,薛墨说孩子火气重,刚生下来的孩子有火气,明显受了大人感染的缘故,他看着孩子,一脸愧疚。

    产婆不说话了,发现床上的宁樱醒了,笑了起来,“世子夫人醒了,老身把鸡汤端来。”

    听到产婆的话,谭慎衍身形一僵,转过身,眼神带着丝讨好,“樱娘醒了,快瞧瞧芽芽,大哥说很像你小时候。”说着,把孩子递给宁樱。

    宁成昭和他说了,老夫人死前惦记宁伯瑾,叮嘱宁伯瑾沉住气,不会有人知道他下毒,连佟妈妈都不知道,老夫人刁钻难缠,作威作福一辈子,挑拨离间儿子儿媳感情,算计孙子亲事,却愿意为宁伯瑾认下毒害人的事,谭慎衍不知老夫人是存心偏袒,还是故意说给柳氏听,闹得家宅不宁。

    老夫人的心思,谁能知道?

    宁樱瞅了眼孩子,小小的一张脸,红扑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她喉咙忍不住发热,嘶哑道,“他为何这般丑?”

    十一生下来的时候她见过,比这个好看多了,平安也是如此,她和谭慎衍长得不差,生出来的孩子,怎么可能这么丑。

    “丑吗?我觉得很漂亮啊,墨之都说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孩子呢。”谭慎衍站起身,慢慢扶着宁樱坐好,目光不离孩子,“女大十八变,以后会越来越好看的,你可有哪儿不适?”

    宁樱摇头,盯着襁褓里的孩子,“是芽芽?”

    谭慎衍点头,他和宁樱早就商量好了,男孩的话小名就叫圆圆,女孩就叫芽芽。

    内里寓意,不欲多言。

    宁樱抱着孩子,总感觉不太真实,她的女儿,和想象中不太一眼。

    “芽芽好看,墨之抱着舍不得撒手呢。”

    宁樱点了点头。

    金桂端着饭菜进屋,悻悻然低头不言,谭慎衍接过碗,拿着勺子搅拌了两下鸡汤,舀起一勺凑到宁樱嘴边,“喝了鸡汤再吃点东西。”

    “我方才听着她声音醒来的,她如何不哭了?”宁樱紧张孩子,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谭慎衍放下勺子,细声解释道,“哭了几声就睡着了,你晕过去的时候她正哭,你惦记她,放不下的缘故吧。”谭慎衍声音温柔,和平日判若两人,宁樱没有过问宁伯瑾之事,当忘记了似的,好几回谭慎衍欲言又止,怕引得宁樱不快,左思右想,也不说那件事。

    从国公府回家的宁成昭和刘菲菲只字不提,宁樱昨晚生产,原因是什么他们明白。

    秦氏牵着平安出来,眉开眼笑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小六生了女儿,你们当大哥大嫂的在国公府陪着她才是,尤其是菲菲,以谭家的排场,洗三肯定要大办,你留下帮小六的忙才是。”

    平安见着爹娘,挣脱秦氏的手,动摇西晃的跑了过来,嘴里喃喃不清的喊着爹娘,刘菲菲蹲下身,把平安抱在怀里,回眸瞅了眼讪讪的宁成志,无奈道,“三弟先回去吧。”

    宁成志知道自己闯了祸,不敢久留,垂头丧气的走了。

    秦氏看刘菲菲脸色不对劲,刘菲菲喜欢笑,脸上随时都挂着笑,何时像现在这般冷然过,她问宁成昭道,“是不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没,六妹妹生了孩子,三叔三婶还没得到消息,我和三叔说说。”宁成昭委实没什么心情,从刘菲菲手里抱过平安就走了。

    刘菲菲也说找黄氏有事,走了。

    二人步调一致,秦氏心里纳闷,猜到肯定发生了事儿,但二人不说,她想问也问不出来,怀着疑惑,找宁成德说话。

    半个时辰后,夫妻二人从三房出来,重重舒了口气,事情起了头,纸包不住火,早点告诉宁伯瑾和黄氏是好的,让宁成昭惊讶的是宁伯瑾完全忘记这茬了,经他提醒才想起来,之后,宁伯瑾整个人像魔怔了似的,面色颓败,儒雅的脸尽显沧桑,宁成昭侧目望着刘菲菲,沉思道,“三婶什么打算?”

    刘菲菲眼眶通红,明显是哭过了,开口,嗓子还有些沙哑,“三婶说她有十一。”

    她听说过黄氏和宁伯瑾的事儿,起初心里只是纳闷以宁伯瑾的眼光怎么愿意娶黄氏,原来是黄仁握有宁国忠把柄,逼着宁伯瑾娶的黄氏,二人成亲,黄氏希望宁伯瑾别浑浑噩噩,游手好闲,督促他念书考取功名,那段日子,宁伯瑾没有反抗,考中举人,老夫人从中撺掇,夫妻间有了裂痕。

    喜欢你的时候,你打我骂我都是疼爱,不喜欢了,你再多的疼爱都如在打我骂我。

    这是刘菲菲在宁伯瑾和黄氏身上看到的影子。

    “相公,你说以后我们”

    刘菲菲从没想过,她嫁给宁成昭,她理所当然的认为她们会举案齐眉的白头到老,然而听黄氏说了她的故事,她心里不确定了。

    宁成昭知道她想什么,将平安换到左手,右手拉起她的手,笃定道,“我们会好好的,我比三叔更早明白我要的什么。”

    宁伯瑾醒悟得晚了,而他,从没做过对不起刘菲菲的事儿。

    有宁伯瑾前车之鉴,他一定不会和刘菲菲走到那一天的,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不会害她。

    院里桂花飘香,夫妻相识一笑,手牵手往回走。

    宁樱生女,宁府三房一点动静都没有,有人认为宁樱生的女人,宁家人蒙羞,怕谭慎衍休妻才没上门探望,一时之间,这个说法传开,谭慎衍休妻之事传得沸沸扬扬。

    可是,没过一天,消息就全部沉寂,只因谭家放话了,孩子洗三国公府会大摆筵席,五品官员尽在邀请之列,五皇子六皇子也说了会参加,本以为宁樱生个女孩会得谭慎衍厌弃,结果谭慎衍宝贝得很,此举让京中不少夫人小姐羡慕不已,要知道,世道重男轻女,谭慎衍却视女为掌上明珠,明显爱屋及乌,谭慎衍对宁樱的感情可见一斑。

    洗三这日,国公府宾客满座,谭慎衍一身暗紫色对襟长袍,长身玉立,手里提着个椭圆形竹篮,竹篮上罩了层樱红色透明薄纱,里边的婴儿红扑扑的,水润得很,谭慎衍提着竹篮子走了一圈,眉色飞扬,俊美无俦,气度不凡,惹来一众小姐脸红。

    彭英今日是主人家,以谭家的地位,该有许多人阿谀奉承她才是,今早她特意换了身雍容富贵的牡丹裙,等着享受众人羡慕嫉妒的眼神,谁知,压根没人搭理她,她仿佛就是个跳梁小丑,众人的目光都在谭慎衍身上,话题离不开宁樱。

    她这位刚嫁进谭家的二夫人,连个名头都没有,她心头不快,暗暗诅咒了宁樱好多回,生个女儿,真以为自己能升天了,待自己生下谭家长子,要宁樱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想到这个,彭英心情好受了不少,傍晚,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彭英笑得嘴角僵硬,浑身跟散了架似的疼,和胡氏回去,穿过长廊时遇着谭慎衍,他换了身衣衫,准备出门的样子,见着她,没个好脸。

    “真以为自己是谭家二夫人了,最好收敛些,整个国公府都是我大房的,给你什么,你没有拒绝的权力,若看不起就滚回彭家。”丢下这句,谭慎衍头也不回的走了。

    留下一脸莫名的胡氏和呆滞的彭英,原来,那晚上的事儿谭慎衍都知道。

    宁樱知晓谭慎衍出门办事了,她在这边坐月子,谭慎衍以照顾芽芽为由搬了过来,丫鬟们睁只眼闭只眼,她也懒得说,她不气谭慎衍瞒着她了,生芽芽的时候她就想明白了,没有什么比芽芽的安危重要,如果她有个好歹,芽芽也会遭殃,养好身子,平平安安生下孩子于那时候的她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夫人,小姐尿了,我来换吧。”金桂站在床前,忐忑不安的看着宁樱,那晚的事情是她错了,好在宁樱没事,否则的话,她万死莫辞。

    宁樱摇头,抽出裹着芽芽的尿布,温声道,“不碍事,我来就是了,那晚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你别放在心上,我知道你没恶意。”这是照顾了她两辈子的人,宁樱怎么会怀疑她。

    金桂眼眶一红,咚的声跪了下去,“夫人,是奴婢不好,奴婢。”

    “金桂,我不怪你,起来吧,打水给芽芽洗洗,事情过去就别想了,我看你这两日心不在焉的,做事都不如往回稳重了。”芽芽尿了就要喝奶,宁樱昨日才有奶,自己喂的。

    眼下她好好的比什么都强,那晚上,她起初觉得肚子疼,强忍着,后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晕了过去,好在产婆懂些医术,否则的话,她和芽芽可能就都没命了。

    亲生父亲容不下她不要紧,比起上辈子,她这辈子拥有的东西已经很多了,知足者常乐,不是吗?

    金桂低下头,终究忍不住落下泪来,给宁樱磕了两个响头,抹了抹脸上的泪,“奴婢打水去。”

    她的主子,心真的很软,她心头的男子,比不过她重要了。

    谭慎衍傍晚出的门,一宿未归,五皇子六皇子来参加洗三宴宁樱就知道其中有什么事儿,但她坐月子,外边闹得厉害也和她无关,她吃吃睡睡,喂孩子芽芽长得不好看,一天睁眼的次数屈指可数,宁樱常常和她说话,连个反应都没有。

    宁樱担心芽芽像谭慎衍,常常冷着脸面无表情,外人不知晓谭慎衍上辈子,她可是见识过的。

    和奶娘聊起这个,奶娘忍俊不禁,“孩子睡眠好长得快,刚生下的孩子五感模糊,慢慢就好了,夫人别着急。”奶娘坐在边上,柔声解释。

    理应她照顾芽芽,结果她除了在宁樱睡觉的时候喂奶,压根没她插得上手的地方。

    谭慎衍是五日后晌午回的,身上穿的是离家前的那身衣衫,风尘仆仆,下巴胡渣都冒出来了,一进屋,从宁樱怀里抱过芽芽亲了又亲,襁褓里的孩子不乐意,蜷缩着身子拱了拱,谭慎衍乐开了花,让宁樱瞧,“樱娘,你看,芽芽动了,动了。”

    宁樱哭笑不得,“你身上的味儿熏着她了,她不舒服呢,外边的事情忙完了?”

    谭慎衍点了点头,今日朝堂皇上册封六皇子为太子,五皇子去了封地,而容妃暴毙宫中,事情结束了。

    奶娘和金桂识趣的退了出去,屋里生下一家三口,谭慎衍抱着芽芽挨着宁樱坐下,缓缓道,“顺亲王把一切的事情都招了,容妃百口莫辩,因着是宫内丑闻,皇上没有让大理寺刑部插手,容妃被六皇子当场刺死了,顺亲王醒悟及时,皇上留了他一条命”

    谭慎衍将这几日的事情慢慢说与宁樱听,声音低沉绵长,渐渐低了下去,宁樱听得津津有味,低头看发现不知何时芽芽睁着眼,一眨不眨望着她,她抵了抵谭慎衍手臂,让他看女儿,许久没得到回应,禁不住抬头,才见他靠着身后的靠枕,睡着了。

    哪怕睡着了,他抱着芽芽的手也没松开,疲惫的脸上隐隐带着笑,她仰起头,在他下巴落下一吻,跟着笑了起来。

    有他,有芽芽,就够了。

    树梢上,几只鸟停驻枝头,翅膀挥舞,枝头颤动,望着屋内相拥而眠的三口,眼珠咕噜噜转了几圈,慢慢,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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