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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的身子贴在一起, 即便毓秀极力向后躲, 她与姜郁也是鼻尖碰鼻尖的距离。

    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如此摆弄, 毓秀脸上不可能好看,一双眼也瞪得圆圆的, “朕没有陪任何人赏花, 皇后逾矩了。”

    姜郁明知毓秀是真心恼怒,却还执意不放手, 反而更加重了力气,把她压向自己的身体,“臣一来,皇上就要走,是叫臣颜面无存?”

    毓秀望着姜郁,压下要冲胸而出的火气, 心里暗暗做一个决定。

    大庭广众与他硬碰硬显然不是明智之举,闹僵了吃亏丢脸的还是她,不如暂且退步

    让, 安抚了他再做打算。

    “伯良说这话好没道理, 当下你抓着我, 到底是你难堪还是我难堪?”

    “臣难堪,自然要拉着皇上陪我一起难堪。”

    毓秀左右看了看,侍从们虽然一个个低着头杵的像木桩,却都尖尖地竖着耳朵听戏。算算康宁离去的时间, 她大概猜得到姜郁失态的缘由, 就放软了身体把重量都压到他的手臂上, 莞尔一笑,“你这么抱着我,明日后宫之中又要传出故事。你明明心疼我,怕我吹风跑来接我,还顾及面子不想承认,非要跟我闹脾气?”

    姜郁似笑非笑地摇摇头,前一刻这丫头还处于下风,三言两语之间,竟压到了他头上,反倒把他置于不得不退让的境地。

    若再不放手,一意与她为难,反倒显得他没风度,若这么轻易放了手,他又咽不下这口气,一番思量之后,他便抬了她的下巴,在她唇上狠狠咬了一口,又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退后一步,坏笑着松开了桎梏她的手臂。

    毓秀愣在当场,脸都涨紫了。侍从们都低着头,似乎并没有看到刚才那一幕,可她所受的压制却是实实在在的。

    姜郁算准毓秀不会跟他闹翻,便笑着拉着她的手,一同走出去。

    毓秀木木地跟着姜郁走了几步,半晌才回神,原本傻站在后面的侍从们见势也纷纷跟上二人的脚步。

    姜郁知晓说什么话能让毓秀忽略他才轻薄她的事,就在毓秀预备甩脱她手的一刻,紧紧捏着她的手笑着说一句,“臣来接皇上,不光是心疼皇上吹风,而是有一封折子事关重大,臣做不了主。”

    毓秀忍着怨气,扭头看姜郁一眼,见他一脸正『色』,心里已经猜到他要说的是什么事,“三法司联名上的折子?”

    姜郁笑着点点头,“会小法的结果出来了,三法司请皇上定会大法的日子。”

    毓秀哀哀一声长叹,“会小法的结果既然已经出来了,会大法的日子自然也就定下来了。刑部上奏只是为要我首肯,我不答应还能如何。”

    姜郁道,“当初林州布政司给出的裁断也是‘情实’,若三堂会审得出的结果又是‘情实’,两位大人都免不了谋反的死罪。”

    毓秀一声轻叹,“不论再怎么拖延,除非我罔顾天下一意孤行,崔缙与贺枚必逃不过一死。”

    姜郁回头看了一眼跟随的侍从,周赟与傅容看到他的眼『色』,彼此对望一眼,停住脚步,半晌才带着宫人远远跟上二人。

    姜郁见人都离远了,才轻声对毓秀说一句,“原本行刑就是在秋冬两季,两位大人熬过一个秋季,也躲不过一个寒冬,姜壖既然打定了主意要置崔缙贺枚于死地,一审过后,他绝不会再留情面。”

    毓秀停下脚步,抬头望向碧蓝的天空,一声长叹,“天高云淡,风清日朗,太妃生辰在即,朕预备在御花园摆菊宴,请众臣进宫同乐,伯良以为如何?”

    姜郁愣了一愣,随即猜到毓秀话里的意思,“皇上预备……让大理寺提出异议?”

    毓秀不点头不摇头,默默望了一回天,才冷笑着答一句,“大理寺查回来的证据,虽不至于扳动姜壖,却足以将南宫家私立的那一支暗卫连根拔起,即便南宫秋洗刷了自己,也保不住她养的那些豺狼鹰犬。若朕是睿智理智之人,本该按兵不动,眼看着一桩冤案坐实,再借着这一桩冤案大做文章……”

    姜郁点头笑道,“皇上却狠不下心牺牲忠臣,眼看着自己选定的人一步步走进坟场。原来你这些日子的辗转反侧,痛苦纠结,都是为了是否弃子。抛出一个诱饵固然更容易请君入瓮,有一些牺牲,却是得不偿失。”

    毓秀终于把头转向姜郁,看着他点头笑道,“华砚已死,我本以为我已是无心之人,所有会成为我软肋的人,在必要的时候,都必须丢弃。然而每每在我做出疯狂的决定之时,我脑子里都会看到他的脸,他什么都不说,就那么一言不发地站在我面前,他看我的眼神,他脸上的失望,却足以让我汗颜。”

    毓秀怅然若失的表情虽淡,却像一把钝刀『插』进姜郁心里。

    毓秀被风『迷』了眼,低头再看向姜郁时,看到的就是他如碎冰一样的表情。

    彷徨中那一分求而不得的绝望着实刺眼,她面前站着的这个人,神情无助的像一个被失去重重打击的孩子。

    毓秀纠结半晌,也不知该说什么。

    姜郁僵硬的脸上扯出一丝冷笑,用几不可闻的音量对毓秀问一句,“臣在皇上心中,是不是永远都比不上华砚,不管他是生是死,有心无心,过多少年。”

    毓秀不敢直视姜郁的眼,一边讪笑着把头转到一边,一边敷衍着答一句,“逝者已逝,伯良何必说这话伤我的心。我已不是从前的我,即便我心里喜欢你,也不会再吵到人尽皆知,把爱恋挂在嘴边。你若一而再,再而三地『逼』我用言语倾诉,我只会觉得你是刻意要我为难。”

    姜郁苦笑着摇摇头,毓秀越来越擅长反客为主、后发制人的招数了。

    原来谁无心无情,谁的头脑就越清醒,口舌就越凌厉,可以冷酷平静地在交锋中占据上风。

    毓秀望着姜郁,一颗心也跟着变凉,竟有冲动把他脸上的碎冰一颗一颗拼回原位,意识到以前,她已经拉着他的手走出去了,“太阳快落山了,我身上有点冷,我们早些回宫吧。”

    姜郁感受到毓秀握他手的力度,难免有些错愕。

    他越来越捉『摸』不透她对他的态度。

    她对他和颜悦『色』时,他猜不透她的心,她恼怒他却隐忍不发时,他也猜不透她是因为他是他而放纵他,还是因为顾忌他而忍让他;更多的时候,他厌恶她虚情假意,自觉她已经把他推到悬崖边,她又会出乎意料地拉住他的手,把他吊在不生不死、不上不下的境地。

    这种受制于人的滋味,实在难过。

    两个人手拉着手回到勤政殿,侍从却通报姜汜一早就等在殿中。

    毓秀进门的时候,姜汜正坐在正殿下首第一个座位上喝茶,一见到她,就放了茶杯走到殿中,等人走到上首坐定,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拜礼,“皇上万福金安。”

    毓秀挥退要为她倒茶的侍从,对姜汜笑道,“皇叔免礼。”

    姜汜与姜郁在下首左右两边先后落座。毓秀对姜汜笑道,“皇叔来勤政殿,是有事?”

    姜汜看了一眼姜郁,在座上对毓秀欠了欠身,讪笑道,“臣听说皇上在勤政殿召见宗正,心里好奇德妃一事的进展,才冒昧来勤政殿见皇上。”

    毓秀笑道,“皇叔言重了,今日朕召见宗正正是晌午时分,又不知她要说什么,就没有吩咐人请皇叔前来。”

    姜汜笑着点点头,“宗正讯问德妃的结果如何?”

    毓秀看了姜郁一眼,笑的别有深意,“德妃这两日只说了一个名字。”

    姜汜一脸纠结,犹豫半晌才讪笑着问一句,“谁的名字?”

    “伯良的名字。”

    姜汜听到毓秀的回答,吓得连连咳嗽,上气不接下气地捶了好几下胸口。

    毓秀强忍着笑,起身走到姜汜身边,弯腰帮他捶胸顺背,一边安抚道,“皇叔不必紧张,舒娴虽说了伯良的名字,却并没有认定他是涉案之人。朕猜测,她兴许心中不快,才故意将伯良扔到局中。实情如何,还要宗正大人再问之后才能定夺。”

    姜汜好不容易平心静气,一手捂住毓秀的手摇头道,“舒娴做出这种事,的确大逆不道,皇上将她交由宗人府处置,舒婉虽是她亲姐,却未必会为了亲情徇私枉法。臣斗胆为舒娴求情,这件事背后必有隐情,请皇上明察。”

    毓秀笑的别有深意,“哦?皇叔怎么知道这件事背后必有隐情,当初德妃去见你的时候,到底有没有透『露』什么内情?”

    姜汜引火烧身,自然要马上撇清关系,“皇上明鉴,德妃来见臣的时候泣不成声,只有哭诉,臣见她模样可怜,似有一腔怨愤在胸,才猜想这事背后似乎是有隐情。”

    毓秀摇头叹道,“女妃入宫本就不和规矩,若非伯爵执意,朕绝不会准许舒娴进宫。如今出了这种事,除非舒娴自己透『露』实情,否则朕又如何确定那『色』胆包天,秽『乱』宫廷的『淫』棍是哪个?深宫丑事一旦传出去,必定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笑料,皇家颜面何存。不管德妃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都留不得,这个道理,皇叔可明白?”

    姜汜忙道,“臣明白,孩子来历不明,于情于理都留不得。德妃做出这种事,若是她自愿与人有私,而并非被迫,恐怕也难逃一死。臣恳请的是若查出事情真有隐情,德妃并非罪不可赦,皇上看在伯爵与舒家的面子上,网开一面,将有罪之人罪减一等。”

    毓秀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姜郁,笑中满是嘲讽,“秽『乱』宫廷是腰斩死罪,罪减一等是断首死罪,罪减一等恐怕也救不了德妃的『性』命,皇叔是不是说错了,你原本想求我好歹留舒娴一个全尸?”

    姜汜明知毓秀言语讽刺,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一句,“臣词不达意,愚钝至极。舒娴是舒家的女儿,舒家手中握着西琳的命脉,伯爵又是一贯争强好胜的秉『性』,恐怕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女儿获罪受死。”

    毓秀冷笑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德妃与伯爵。若德妃今日并无身孕,宫中只有莫须有的流言,朕自然可以不理会;但如今她怀有身孕,□□罪名坐实,朕就算想徇私,又如何给天下一个交代?”

    姜汜赔笑道,“皇上才说深宫丑闻会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笑料,德妃的事不管结局如何,还是秘密处置为上。旁人不知内情,皇上自然也不必给天下一个交代。”

    如此厚颜无耻的话他却说的脸不红唇不白,毓秀也是大开眼界,她心中虽恼怒,面上却不动声『色』,“皇叔的意思是,不管舒娴犯了什么罪名,只因皇家丑事不得外传,朕不必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便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顾忌权贵,徇私枉法,枉顾律则法度。”

    姜汜一脸难堪,面上虽有惭『色』,却又不得不说,“皇上明知臣不是这个意思,为何还要说这种话故意曲解。皇上看重国法律规,也不该不念人情,万权归上,若能权宜行事……”

    他话没说完,就被毓秀挥手打断,“万权归上,皇叔说得好轻松,若朕当真一言九鼎,九五之尊,可不顾及国法,顾念人情,早就任凭自己的心意赦免了崔缙与贺枚两位重臣的罪名,也顺势保了崔缙大人的侄儿,那个在林州饱受酷刑,被判死罪的一任县丞。若这天下国法为二,朕言为一,何必还要顾忌什么三法司会审,什么左右宰相,一切听凭自己的心意行事岂不爽快?”

    她说话的语调虽平静淡然,却字字掷地有声,姜汜被噎的哑口无言,面上尽是尴尬神『色』,“皇上果然对崔缙与贺枚的事耿耿于怀,据臣所知,那二人犯的是谋害钦差,株连九族的谋反之罪,皇上怎可对如此大逆不道之人动恻隐之人?”

    毓秀明知姜汜装糊涂,便一笑而过,不置可否。

    两人对峙时,姜郁在一旁笑道,“皇叔稍安勿躁,皇上虽为九五至尊,也不能置大熙律为无物。德妃犯下欺君大罪,让皇上饱受羞辱,就算皇上不必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也要给皇家一个交代、知情人一个交代、自己一个交代。德妃不守本份,就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皇叔为德妃求情,是要让皇上受委屈吗?”

    姜汜满心不悦,又不知该如何反驳姜郁,一时哑口无言,一脸惭『色』。

    毓秀笑着对姜郁使个眼『色』,为姜汜解围道,“伯良错意了,皇叔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求情心切,忘记了朕在这一整件事当中的立场。好在朕与德妃无情,她的背叛算不得锥心刺骨之痛,于我来说,只有一点耻辱。朕应承皇叔,来日查明真相之时,若能网开一面,朕必竭尽所能,保舒娴一条『性』命。当然这一切,都要看她自己在这一整件事当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姜汜费了这么多唇舌,也不过是想等毓秀这一句话,当即跪到她面前,行礼谢恩,“皇上仁慈宽容,是万民之福,臣深受君恩,愿一生服侍皇上左右,任凭差遣。”

    毓秀起身扶住姜汜,“皇叔行此大礼,朕如何承受得了。你为舒娴如此,才是仁者心怀。”

    二人推让一番,姜汜最终还是扶着毓秀的胳膊站起身,满心恭维地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话,告退回宫。

    姜汜走后,姜郁本想开口询问毓秀真正的心意,又怕她错意,犹豫半晌,到底还是没有多言。

    毓秀明知姜郁心中有疑问,却故意什么都不说,只让他自己去猜。

    姜汜回到永寿宫,正是傍晚时分,宫人摆了晚膳,一直等在内室的舒景屏退宫人,与姜汜对坐桌前。

    身旁没有闲杂人等,姜汜的表情也不似一贯的平和淡然,而是一脸阴郁,“皇上虽松口饶了舒娴的『性』命,却不是没有条件。”

    舒景心里猜到了七八分,“想必与崔缙与贺枚的案子有关。”

    姜汜喝一杯酒,点头道,“皇上旁敲侧击,示意愿以崔缙与贺枚的『性』命换取舒娴的『性』命,只看伯爵如何抉择。”

    舒景一皱眉头,思索半晌,方才冷冷开口道,“皇上明知我在三法司没有丝毫权夺,她暗示的交易,似乎并不是说于我听。”

    姜汜原本就觉得奇怪,听舒景这么说,他便更确定了心中的想法,“伯爵的意思,皇上的话,是对姜相而说?”

    舒景一声长叹,“皇上的耳目不简单,他们想必已经查出舒娴的身世,得知她与姜壖的关系。逆女自作孽犯下如此大错,我救她不得,劳动太妃烦请姜相力挽狂澜。”

    姜汜嘴上虽应承,心里却十分为难,他实在想不通,一贯步步为营的舒娴,怎会如此不小心,将自己陷入如此险境,舒景与姜壖的态度又为何是如此的扑朔『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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