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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何难以置信的揉了揉眼,一再确定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但眼前的人,即使隔着昏暗的火光,仍旧有着一股融进了血水之间的熟悉感。

    一身素白的身影本想向前,却堪堪停住了脚步。看着坐在地上一脸震惊的男孩,不由自主伸手抚上自己的脸颊,自己这个样子他还认不认得出来?只是这样想着,就忍不住的犹豫起来,就连影子都想藏在黑暗之中了。

    两个身影,一坐一立,一个隐藏在黑暗之中,一个暴露在摇曳的火光之下,连接他们的仅仅是一个回忆,一个共同享有的,美好不复返的回忆。

    萧何眯眼看着黑暗中那个人影,他看不清对方的脸,但就冲着那语调,鼻尖仿佛已经能够嗅到的熟悉的味道,他宁愿相信对方是他心心念念的阿姐。

    咬了咬唇,白衣身影似乎终于做出了决定,只是轻轻的一步,却让她迈出了赴死般的沉重,一步,两步,她终于再次与他共处在同一片光下,两人的回忆终于有了新的连接点,只是不知这曲开唱,唱的是否会曲终人散。

    萧何随着她的步伐瞪大了眼睛,并非对方多么美艳,也不是对方于他而言多么陌生,而是这种异样的熟悉感,像她,像他的阿姐,那个总是上蹿下跳,脑子里永远有很多想法的阿姐,那个总是在夜晚拉着他的手,让他不要害怕的阿姐……不,不是她,像她,但却不是她。

    萧奚看着他的眼神徒然变冷,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你是谁?”嗓音不再是当初的稚嫩与无邪,她惊觉已经多久没有见过他了。而这句她最担心的话终于还是被说出了口,她不怕生离死别,她怕明明曾是最亲近的两人,最后却到了互问姓名的地步。那双她所熟悉的眼睛里没有了熟悉的天真笑意,只有无尽的恨意与冰冷。

    萧奚呼吸一滞,“我,我是一个犯了罪的人。”说出这句话,她再次将手抚上脸颊,那里很冰,亦没有热泪。

    萧何忽然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他并不想探究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以及牢中为何出现这个与自己阿姐如此相像的人,这一切的前因后果他都不想知道,他心中只有复仇之火,更何况,他的阿姐已经死了,死在那个让她爱之深切的男人手中。

    “你犯了什么罪。”鬼使神差般,他不想开口,却还是开了口。

    萧奚兀自垂下眼眸,长长的眼睫在眼睑下方投出一片阴影,她听到自己强压着起伏的声调:“长得太像一个人。”

    萧何再次抬起眼,没有一点顾忌的看着她那张脸,兴许没有人教过他不要盯着一个女子的脸看,他失去的太多,以至于还没有来得及知道这些,又或许,他知道该怎样,只是不受控制。

    萧奚感受到自己脸上的视线,良久,才散去,随后就听到嘶哑的声音:“一点也不像。”像是赌气一般,萧何说出这句话,在他比仇恨更深的记忆之中,有着仲夏夜的天空与星,还有拉着他的手的阿姐,他的阿姐没有眼前这个女子的眼神,阿姐的眼神从来都是善良与无忧无虑,也从来不会用这样悲痛的眼神看他,那眼神让他觉得他似乎已经是个无可救药的人。

    萧奚心想,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敏,她并没有说像谁,他已经猜出来了。

    沉默,巨大的沉默像潮水涌上海滩,留下发白的泡沫再互相追逐着散去,剩下的人看着发白的泡沫,知道潮水来过,但没留下什么。他们的曲目还没唱开,回忆就已经戛然而止了,两人擦肩而过,只是一个转身的距离,但却那么轻易就别离了。

    萧奚忍不住苦笑起来,她确实不像那个人,她也不再是那个人,从前死去的那个叫萧奚,重生的她也叫萧奚,她们之间只有这么点联系,她却非要将从前的姐弟恩情牵扯回来,有些东西并不是重来就可以回去。

    萧何又将脸转回了光亮处,迫使自己不去看那张脸,不去想那些纠缠在一起的事,那样的话,他就可以单纯的以为他的阿姐还没有死,这一切还是原来的模样,至多不过是上天与他开的一个小小玩笑,一切过后他还是父皇母后的掌中宝,还是萧国的太子,还是那个怕黑会挽着姐姐的手睡觉的男孩。

    萧奚没有退回黑暗中,人生最难的事不是直面黑暗,而是从黑暗中踏入光亮之中,就得承受着皮肤的烧灼之感,可她却觉得她的人生在此刻比黑暗更为难以直视。她没有做对开头,也没有选好结局,兴许她的人生就得这样,在看到萧何之前她觉得一切都是可控的,她怀着勃勃野心而归,可是她现在见到了萧何,那么以前所做的打算突然就失去了原有的意义。

    她还没有教会他面对黑暗,他已经与黑暗融为一体了。

    萧何觉得身上很疼,新伤旧伤像是商量好了一般,一齐朝他发力,仿佛在对他示威,他微微蜷缩起身子,将背对向萧奚,他知道身后的人在看他,不知怎的,他对这样的感觉并无不满,不是他的阿姐,却给了他跟阿姐一样的感觉,即使不回头,他也知道那双晶澈的眸子里有着心疼。这眼神落在了他身上,好像让他更觉得伤口痛得难以附加了。

    他一个人的时候本可以脆弱,本可以默默吞咽下这些伤痛,因为他知道这宫里已经不会再有人心疼他了,一个男孩如何一夜之间长大,大概就是在知道自己受伤不会有人心疼的时候吧。

    可是现在,在他已经学会一个人舐弄伤口,已经不需要这样的眼神让他回到天真的岁月,他却被无形之中拉回了,他想转身,想扑入那个怀抱,相似也好,不是她也好,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人问过他疼不疼了。

    这个想法在脑中持续,可是却没有付之行动,他太疼了,疼到没有勇气去付诸脑中的想法了,死死咬住嘴唇,让自己不至于发出难过的声音。

    可是下一瞬,他就愣住了。背上传来温暖,一双手将他的头扳起,轻柔的抚摸,一如年少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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