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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奕珩, 我何时说过要嫁?你们如此自说自话,可有问过我的意愿?”

    从木府出来,林云暖就甩脱了身后那手。

    木奕珩笑着把人哄到后巷,手臂撑在墙上将人困在身前,“真不嫁?”

    “自然是真。”今日所受, 便是来日生活缩影,如此声名狼藉, 即便嫁做正妻, 也永远为他家人所不齿,且不论, 眼前这人到底适不适合做一个丈夫。

    如果要重复上一段那种受尽白眼和嫌弃的婚姻, 她又何必折腾?

    “那好。”木奕珩收回手,抱臂道:“如今两边都已惊动了,又有威武侯在旁盯着, 为你为我着想, 不若便假意定下亲事,等风头过了, 再解除婚约不迟。也可免你镇日受流言所扰,叫我夜夜爬窗攀墙,做贼一般。”

    见林云暖张口就要驳斥,连忙续道:“你名声已然这般, 不会还怕丢脸退婚吧?你细想, 定亲着实毫无坏处, 反而大有助益。”

    林云暖气结道:“益处何在?方便你光明正大占便宜么?”

    “咳咳咳!”

    这咳嗽声太过刻意, 叫人无法忽略。两人迅速分开来,见林熠哲垂眸立在不远处。

    木奕珩叹了声,整理衣冠,上前:“林二哥。”

    唤得亲近,因身份已然改变,既要求亲,自要有个求亲的态度。

    林云暖心想,这木奕珩一头心热,木家可还没答应呢,却不知这木奕珩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这事一定能成。

    定亲,即使是假的,也未免太麻烦了。

    林熠哲大有深意地望二人一眼,朝林云暖道:“七妹,你先回去,我有话,要与木爷说。”

    林云暖猜得出林熠哲是要谈什么。两年前林熠哲已经出言『逼』婚过,这番,怕是又要旧事重提?可这分明是她自己的事,为何一个个都认定了是她非要攀附木奕珩,而没人来问过她的意愿?

    ……

    年节过去,天气渐渐暖和起来,院子里种了许多花树,只待春至,收获满园惊喜。

    去过一回木家后,所有声音都淡了下来。

    木家不曾上门求亲,林熠哲和钱氏也不曾再次催问。

    木奕珩仍是老样子,夜半爬墙,神出鬼没,只是越发不知节制,每一回都当最后一回般,不弄到她讨饶便不肯罢休。

    林云暖以为,木奕珩已经将一切摆平,或是,木家已经说服木奕珩,不再重提婚事。

    珍宝斋在津口的分店,三月初五开张,随林熠哲去过一趟,在茶楼里听说了一件事。

    事件主人是老熟人,内容有点让人吃惊。

    “瞧瞧,楼下骑马的是不是那个一幅画作三千两的大才子唐逸?”

    雅间在二楼,隔音效果并不怎么好,林云暖就看见街上一个白衣男子,骑在雄骏的白马之上,周围黑甲铁骑扈从,派头十足,在街心逍遥而过。一幅画作三千两,如今唐逸可谓是十足的财雄势大了。

    “呸,什么才子?一个卖春画儿的下流小子!自甘堕落,为当世文人雅士们所不齿,听说今年城楼赛诗他也去了,连前三都没进去。”

    “这却奇了,唐逸脱离了卫国公府,怎么还能参与城楼赛诗?”

    “这你不懂了吧?人家如今投靠这位,可半点不比卫国公的世子差,宛平城的威武侯,听说过吗?”

    “你说的可是那个,不爱红妆爱君郎的……”

    “正是,正是!唐逸出入津口威武侯别苑,犹如出入自家般方便!你大可猜猜,这二人是何关系。”

    “这……怎么说他也是一代才子,成名早,也有像样的诗文画作流传于世,却怎么,……混到这般境地?”

    “谁说不是?这人一旦为权势金银『迷』了眼,尊严脸面便全顾不得了。可怜他那位夫人,每每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这话是道听途说,林云暖并不尽信。唐逸向来骄傲,虽画了春图,多半也是为木奕珩和卫子谚所迫,实属不得已。那样一个人,会为一点金银利益,与威武侯结成不清不楚的关系?

    不管是不是真的,这都叫林云暖遍体生寒,恶心不止。

    唐逸不是别人,是她曾爱过的男人。他再如何不好,总还算是一个风流倜傥文采出众的无双美男。若真堕落至此,她也会深深觉得惋惜遗憾。

    ……

    木奕珩这两个月过得并不惬意。家中轮番上阵,一一劝说他歇了迎娶林氏的心思。实在对木家而言,能接受一不洁『妇』人为妾已是极大的忍让。同时,他公事繁杂在身,不知怎地突被抽调南城门负责防务,配合威武侯抓捕『乱』党余孽。

    每隔两日,往宛平城汇报追捕进展一回。

    一进宛平境内,他浑身的细胞都紧张起来,军署四周重重黑甲卫把守,进入堂中,冷峻魁梧的威武侯一身常服,斜倚在椅中,正听其他城门防务的汇报,一见木奕珩进来,声音懒洋洋的,含笑道:“奕珩来了?”

    这个称呼,让在场的其他人牵了牵嘴角。

    威武侯是个不假辞『色』的人,平素听下属汇报,惜字如金,别说亲热的叫别人的名字,就是和颜悦『色』的时候也少。

    不由想到外间种种传闻。

    木奕珩退婚,说是身子废了,没多久却与寡『妇』传出首尾,威武侯特特将他调来配合防务,如此亲昵的喊他名字……

    ——原来寡『妇』只是遮羞布,木家九爷早成威武侯的人?

    木奕珩接收到打量来的那些目光,眉头蹙起,远远立在当门处,“昨日到今晨,南城门一切正常,并无可疑。属下这便告退。”

    “奕珩。”

    威武侯喊住他,与其余人道:“你们且先出去。”

    众人目光闪烁,纷纷告退。

    木奕珩挑起眉头,不悦道:“不知侯爷有甚吩咐?”

    “何时成婚?”威武侯自己斟了杯茶,捏在手里,将脚搁在身前案上,漫不经心道,“许久未有消息,本侯还等着喝杯喜酒。”

    “我何时成婚,与侯爷何干?婚约已定,她迟早是我妻房,我尚不急,侯爷如何急成这般?”

    威武侯低声笑开来:“非是本侯心急,本侯实在替你考虑,你这位未婚妻子如此招眼,再行耽搁,只怕夜长梦多……”

    木奕珩已经听不下去:“木某私事,不劳侯爷挂心,若无吩咐,属下告退!”

    他转身就走,出得军署,已是后背汗湿。

    要强压住那份厌恶和杀意,太艰难了。

    可恨自己羽翼未丰,尚无法与之抗衡。

    出得宛平,正在城门前遇着一行人纵马驰来,当先一个白衣男子,貌若谪仙,大袖飘飘,有凌云仙气。

    “让开让开!”

    扈从大声呼喝,威武侯治下,护卫嚣张至极,全然不将旁的军官摆在眼里。

    “还不让开?莫挡了季安公子的路!”

    木奕珩面孔沉着,恍若未闻。

    唐逸只见一个身穿甲胄的武官,腰悬长剑,本想喝住扈从,让他一让,待驰近了,这才看清,来者竟是与他有夺妻之恨的木奕珩,登时改了主意。

    他勒马不语,看那扈从对木奕珩横眉谩骂。

    这种感觉十足畅快,宛平城内,木奕珩没资格纵马,而他却能。

    就听木奕珩冷冷一笑:“季安公子?”

    那扈从喝道:“知道了还不滚开?”

    “呵!那是什么东西?”他轻飘飘的,摩挲那剑柄。

    “你!这位是侯爷的贵宾,怠慢了他,有你好果子吃!滚开!”

    城门宽阔,只要稍稍侧身,就能容马匹在旁穿过,这人好死不死挡在正中间,一见众马驰来,反而顿住步子,似是成心想要闹事。

    “贵宾?”木奕珩扬声大笑,指着唐逸道,“是贵宾,还是入幕之宾?”

    唐逸脸『色』青紫,如何容他看自己笑话?自己有今日,还不是拜他所赐?若非他趁人之危,迫自己画下那四幅春图,又传扬开来,卫子谚岂会找上自己?自己一世清名,又岂会毁于一旦?

    “侯爷!侯爷!”亲卫一叠声急唤,匆忙走入内室,“在城门前,季安公子给人打了!”

    童杰眉头微蹙:“何人出手?缘何冲突?”

    “是……是木千总,堵住城门,出言不逊,还、还动手打人……”

    童杰『揉』了『揉』眉心:“唐逸可有受伤?”

    “打、打在脸上,血糊一片……”

    童杰霍然起身。疾步行至门前。

    那亲卫又道:“木千总已被咱们的人劝住了,如今押在外头。”

    童杰脚步顿住,“劝住?动手了?”

    那亲卫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这不动手,如何救得下唐逸?如今唐逸正是威武侯跟前最得力的人,比从前的齐顺儿不遑多让,难道木奕珩打了他,侍卫们还敢叫打人者跑了?

    “罢了。”威武侯坐回位置,“各处报上来的军情还未阅毕,木奕珩关两个时辰,治军中喧哗之罪,笞五鞭,放了。”

    那亲卫大为疑『惑』:“侯爷?木千总在宛平城内动手,分明没将军纪和侯爷放在眼里?五鞭就……”

    威武侯一眼扫来,亲卫住了口,匆匆下去传令。

    ……

    林云暖见到呲牙咧嘴跳窗进来的木奕珩,大为吃惊。

    “你这是……”

    “有伤『药』没有?”一边说,一边坐在床沿,解下铁甲,小心翼翼脱了上衣,『露』出背上一条浅浅的伤痕。

    林云暖连忙挥退朝霞,自己去柜里翻出金疮『药』,坐在床沿,替他一点点洒在伤处上面,“你这是怎么了?三天两头受回伤?是谁干的?”

    “怎地?心疼?要替我抱不平去?”木奕珩笑嘻嘻的,一点不觉疼似的。“不过破了点皮儿,那些下作东西不敢真怎么我,闹开了谁没理,他们自己省得。”

    想到自己把唐逸揍成什么样,觉得这几鞭受得简直太值得了。心想,下回再叫老子碰上唐逸,必然还要揍他一回。单想到这厮那副自以为是的面孔就浑身不舒服。

    林云暖使劲在他伤处捶了一记:“你这人,嘴上没一句老实的。活该!”

    木奕珩“哎哟”一声,跳了起来:“臭娘们儿你谋杀亲夫!”

    林云暖垂头整理『药』箱,并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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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奕珩穿好衣裳,没皮没脸凑上来:“还没吃饭呢,有吃的没?近来忙死了,饭都顾不上,有点空儿就赶紧过来瞧你……”

    林云暖并不吃这套,她冷声道:“没有。你既然忙,何苦巴巴跑一趟?在家里高床软枕暖玉温香的不好?做什么非来我这里瞧冷眼?”

    木奕珩从后将她抱住,凑在颈子里狠狠嗅了两嗅,“就喜欢你这冷脸儿,没吃的,饿着便是,秀『色』可餐,你解了衣裳,我就什么饿啊冷啊,都不记得了……”

    林云暖抬手就把手里的茶杯泼了过去。

    木奕珩『舔』了『舔』唇边的清茶,咂嘴道:“嗯,今儿泡的是碧螺春?”

    林云暖已是无语了。

    这个成天打架斗殴,走鸡斗狗,没皮没脸的,是她男人?

    『揉』『揉』极痛的眉心,心想,亏得自己没被美『色』蒙蔽,随随便便许嫁。若是当真嫁了,岂不如养了个不懂事的儿子般,被他气也气死了。

    木奕珩头一垂,把脸上的茶水都蹭到她衣服上去,大手一圈,将人抱起,就往帐子里走。

    林云暖面『色』一红,推他道:“你别闹了,我叫朝霞给你备些吃食。”

    “什么闹?爷先做正事,吃饭什么的,过后再说。”

    二话不说,一件新做的裙子给扯得『乱』七八糟。

    朝霞在外依稀听见主子喊她名字,刚想推门,给悦欢匆匆扯住,朝她打个眼『色』,摇了摇头。

    四月十六,筠泽突然来人,直接找上门来。

    林云暖吃了一惊,因为这回来的不是管事、婆子、送土产的下人,是她亲哥哥,林家长子林轩哲。

    林轩哲、林熠哲分坐上首左右两座。林云暖行完礼,正要在下首坐下,林轩哲喝道:“谁准你坐?”

    林熠哲忙劝:“大哥,您别吓着了七妹,有话好说。”

    “说什么?”林轩哲直接冲着林熠哲去了,“有何话好说?外头已经传得够精彩了,什么话我没听过?若非你一味纵着护着,她敢如此胆大?随随便便就敢和离,随随便便就敢离家,在京城一躲就是两年半,家人因她急成什么样都不顾了,这种不孝不义的东西,你还要我好好和她说话?当初她一走了之,可想过好好与我说一说话?”

    当初他奉命去云州抓林云暖回家,被林云暖死死关在门外,这股气一憋就是两年半,如今总算见着林云暖的人,一股脑就将气闷倒了出来。

    “因你和离,阖家跟着你受人白眼,人人道我们林家出了个不安于室的孽女,娘为你病了,爹气得整晚睡不着,妹妹出嫁,整日在婆家给人戳脊梁骨,明里暗里打听你因何和离,全家人的脸都叫你丢光了,你倒好,在京城活得顺风顺水,有你二堂哥顾着,又是做买卖抛头『露』面,又是置宅院单过日子,还传出那些不清不楚的流言出来,你还有脸喊我一声大哥?我们林家,可没你这么没羞没臊的女子!”

    林云暖无言听着这话。

    她的和离,确实给林家带来许多麻烦。她一走了之,默许她和离的林太太就成了众矢之的,被林旭等人埋怨不已,对林太太,她是有所亏欠的。可走到和离这步,难道就没人问问她为何如此?为何一个个的,都把错误算在她头上?

    因为不能忍受死水一般无情无爱的婚姻,因为不能容许丈夫心里还有别的女人,因为不想再受婆家的百般奚落侮辱,因为不想被谋算去一切,她想要有尊严、自由自在的活着,便是错了?

    林轩哲终于骂够了,见她立在那里一语不发油盐不进的模样,抓起茶盏灌下一整杯茶,又有林熠哲在旁不断劝慰,终是不骂了。斜睨她道:“那木家,已派了中人上门。”

    林云暖闻言一怔。

    什么意思?木家派人去了筠泽?怎么没人跟她说?

    沉寂两三个月,她以为,木奕珩早歇了心思,以木家的态度,怎可能允?难不成,是要纳聘为妾?

    “请的是云州同知刘大人的夫人。”身份尊贵,给足了林家脸面。林轩哲对这点还算满意,总比当日唐家的态度诚恳得多。况林云暖是再嫁,一般人家便是同意娶了再嫁之『妇』,那婚事也必是静悄悄的,生怕给人揭了脸面。

    “爹为你打算,如今名声有损,又是二嫁『妇』人,得此姻缘,已是无上福分。你速速整理细软,随我归家待嫁。”林轩哲站起身,“我暂住二弟府上,明早便来接你。”

    林云暖猛地抬头:“大哥,木家是何时派人上门,说及此事?是欲聘妾,还是……”

    “怎么?正妻之位你不屑做,偏要给人当偏房不成?”

    正妻?木奕珩当真要娶她做妻!

    可是,她还没应承,他凭什么就敢自作主张,去筠泽提亲?

    木家所有人都糊涂了么?分明那么瞧不起她,怎会随着那木奕珩胡闹?

    “大哥,我不走!此事非我所愿,请您与父亲言明,云暖并未想过再嫁。”

    “你简直不可理喻!”林轩哲袖子一甩,走到门前,“你愿也好,不愿也好,父亲已派人打听清楚木家情况,这位木九爷虽是养子,从五品军职在身,相貌堂堂,又年轻有为,别说不算辱没你,说句不好听的,实是你高攀了他!”

    …………………………

    木奕珩一进屋,就察觉到某种诡异的寒气。

    林云暖背对他坐在稍间炕上,穿戴庄重,手里捏着茶。

    木奕珩凑过去,伸手想将人捞到自己怀里。一扑却扑了个空,『妇』人站起转身,眉目森然。

    “木奕珩。”

    她声音清冷,似有心事。

    木奕珩脱了靴子,盘腿坐在炕上,“嗯,我在呢,你说。”

    “你请了刘夫人,往我筠泽娘家说亲?”

    木奕珩眉头一挑,总算知道怎么回事。

    他笑了笑:“唔,上元节后吩咐了几句,事忙,忘告诉你了。”

    “我的避子汤,是你换的?”

    “……沈世京说,你服用那方子对身体不好,我这不心疼你?”

    “你天天来,软硬兼施扯着我……你想我怀了你的骨肉,不得不应承嫁你?”

    “这也不是坏事,顺其自然罢了。”

    “你以为你是施恩,许我正妻位,可有想过我意愿为何?”

    “你我已然如此,与夫妻何别?”

    “这就是你的答案?当初不管我愿不愿意,『摸』来我的房里甚至掳劫我走。如今又是这般,不顾我情不情愿,自作主张就去提亲,木奕珩,你当我是什么?我不是你的傀儡!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

    木奕珩觉得她的反应未免过激了。

    他试图与她分析:“如今你我二人只差一纸婚书,今后光明正大出双入对,再没人会聒噪什么。那汤『药』伤身至极,我给你换了补汤温养,我与你兄长商议过,他也同意我这样做。你一人孤身在外,总有不便之处,将来搬去我的宅子就没人敢再欺你。毓漱女馆是你的心血,今后你也可正正当当的出面经营,不必担心因为名声有损而祸及店铺。”

    他顿了顿,将身体挪近她,“你男人颇有钱财,你便还想再开十个八个店铺,也全由得你。”

    “我不稀罕那些!”林云暖挥手道,“我只想平平安安过我自己的日子。木奕珩,为何一定要走到这步?如你所言,你本就是玩玩罢了,你情我愿,各自欢喜,不好么?我这一生,不想再委屈自己了!不想再对谁卑躬屈膝,听尽风凉话,不想再伏跪磕头,去认一些本来就不关我事的错。我不要平白活在人家的白眼之下。我不要困在后宅里寂寂一生!”

    木奕珩忽而一笑。

    他伸手,握住她的右手。

    “瞧,你和我想到一处去了,如此心意相通,为何不肯嫁?”

    林云暖不懂:“什么意思?”

    “我已经从木家,”他轻轻吻过她的手背,淡然道:“搬出来了。”

    …………

    “你说的,可是真的?”卫子谚望着来人,不敢置信。

    “自然是真。那唐逸亲口言说,当日那幅紫藤春画,画得便是木奕珩如今往来的寡『妇』。世子可还记得当初,那木奕珩为夺此画,闹过多大的动静?”

    卫子谚自然记得,不是那画儿,不是木奕珩,他也不至落到如斯田地。

    官职被撤,没了生财的路子。父亲受累,已经三个多月称病不朝。

    最最可恨的,是木奕珩当日踹他那十几脚。

    每每挨着『妇』人,便痛不能止,终于找得御医来瞧,说是诊治太迟,已然没救了。

    卫家一门,就此断子绝孙,他如何能不恨?

    如今,整天被拘在家中,出去不得,这一切都是拜谁所赐,他不敢忘。

    …………

    城西文家巷,林宅。

    月『色』沉静,花香袭人,这宅院景『色』雅致,林轩哲却根本没有赏景的心思。

    林熠哲缓步走来,林轩哲只抬头望了一眼。

    “她怎样?”

    问得含糊,关心里也透着几许不耐。

    “说是,月份还小……再过些时日,才能确诊……”

    “不知羞耻!”林轩哲一掌拍在案上,震得上头茶水一跳。

    林熠哲不知如何安慰,遇到这种事,他责无旁贷。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木奕珩怀着何等心思,他听之任之,甚至,推波助澜。

    “我要如何回去与父亲复命?”林轩哲抱头,极是烦恼,“我们家中,怎就出了这样一个孽女!”

    林熠哲默了片刻,有些话,不吐不快,虽他只是个堂兄,不及林轩哲与她亲近,可爱护之心,并无区别。

    “兄长,她不是小女孩了。”

    林轩哲抬起头来,蹙眉道:“你又想说什么?是想替她开脱,还是想替你自己开脱?你一个人忤逆长辈,入赘到旁人家去,自甘堕落便罢了,如何还要拉上我妹妹与你一起?她如今落得如此名声,未婚成孕,你高兴了?我们林家没脸,你高兴了?”

    “我做过的事,我认。”林熠哲淡淡的语气,并不急躁,“兄长和家中长辈们认为我有错,觉得我丢了林家的脸,堂堂男儿入赘在『妇』人家,抛下家业去打理旁人的生意,生下孩儿随旁人姓氏。”

    “但换个角度去想,人们都认为是对的那些事,就真的是对的么?林家偏安筠泽,虽有些财帛,却处处受人冷眼。世人追捧读书入仕,觉得行商低贱卑微,那么以行商起家的先祖,是不是也错了呢?同是饱受冷眼的商贾身份,在对待钱家时,却又摆出高人一等的姿态,觉得与这样的人家结亲,便是丢了家族脸面,说到底都是为了维持家族生存罢了,又有什么贵贱之别?”

    林轩哲已听得不耐:“这些话,你成亲前已经听你说过许多次,如今不是讨论你入赘一事,是事关我妹妹的一生幸福!”

    “我说的也正是七妹的事。”林熠哲诚恳道,“这些年钱家不断扩张生意,青楼画舫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生意,只是用来维系与各方人物的关系,如今光是珍宝斋,便已开了十几家分号,而当初瞧不起钱氏的林家如何?依旧偏居筠泽,小心翼翼地去瞧各方脸『色』,低声下气地嫁女儿,缩头缩脚地瞒着女儿与人和离的事实,生怕给人家指摘一句,难道这样活着,就是对的么?”

    “七妹她是和离了,她就该把自己关在房里,以泪洗面,或是见人就低头下跪,痛斥自己不安于室,不该大逆不道与夫和离?她是个人啊!她有感情、有尊严的!我纵容她和木奕珩往来,因为我瞧得出,七妹和他在一起是自在的,快活的!唐逸那个狗东西,确实,他风采卓然于世,样貌天下第一,可他负了七妹,伤了七妹,也要七妹委曲求全,在他面前低声下气一辈子么?”

    “大哥,和离不丢人的。丢人的是没有骨气!林家规矩甚严,对子弟教育严苛,事事以‘大义’为准则,这不算错,错的是,自己先看轻了自己。”

    林轩哲坐不住了,他起身,一把揪住林熠哲的领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你是在侮辱你自己的家族,你是在侮辱你自己的长辈!”

    “我很清楚。”林熠哲稍稍用力,拂开胸前的手。“大哥,你做你的孝子贤孙,我管不着。人各有志,我也不能强求于你。可七妹是我带出来的,我愿为她负责。她便是与木奕珩胡来,只要她愿意,我也甘于纵着!我只希望,大哥你不要口不择言,再往她心上扎刀子。这世道对她已经太过严苛,我们是她亲人,不能稍给她一点温暖安慰么?你看不出来,七妹如今纠结烦『乱』,心情不佳么?你若真为她着想,不要『逼』着她回家待嫁,为了家里那些人的丁点脸面,真要『逼』得她一尸两命才甘心么?”

    ……

    林云暖在屋中来回踱步。

    四月天,夜风还有些凉丝丝的,她因体寒,春衫外头仍加了薄绸披风。

    她前所未有的『乱』。

    像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勾着挠着,总不痛快。

    这个月小日子没来,起初还没在意,以为服用那避子汤,许是『乱』了周期。上个月和上上月都不准,这才耽搁大意。等发觉平素吃的汤『药』给人换了,这才慌忙请来郎中。

    对木奕珩多恨,不必提了。

    这人怎能卑鄙成这样?

    两次上门都给她叫人打了出去,不见他,一句话都不想和他说。

    朝霞悦欢平素在她面前得脸,这次不一样,都给撵到外头跪着。

    瞧瞧天『色』,约莫跪有一个多时辰了。

    可这一切,仍无法叫她消恨。

    三个月了,三个月!三个月的亲热缠绵,原来全是阴谋。

    她像个傻子一般,被这班人戏耍的团团转。瞒着她去提亲,瞒着她换『药』,木奕珩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若他不是想娶她为妻,而是只想给个妾的名分,是不是如今,也得无可奈何地应允?

    他家中分明不同意的,他自作主张,请了中人,甚至搬离木府,要与家人划清界限。

    这是为她?

    这是往她背上『插』刀子啊。让她的罪孽更深一层,再添一笔孽债。

    顶着“为她抛弃父母家人”的名头,木奕珩就成了人家眼里的至情至『性』之人。而她呢,就该欢欢喜喜、感恩戴德的嫁过去,用一辈子的温柔顺从偿还他这份深情?

    …………

    “『奶』『奶』?”是前院服侍的婆子在窗外。

    林云暖喊了声:“进来。”

    那婆子躬身道:“『奶』『奶』,木家来人,说是木老夫人想请您上门说话。”

    木奕珩的祖母?

    林云暖不需要见她,也知对方会说什么。

    不外乎是想劝她离开木奕珩,劝她为木奕珩的前途着想,劝她成全木奕珩对家人的孝义,不要连累他被世人戳脊梁。

    总之,都是她错,是她勾引木奕珩缠她,是她怂恿木奕珩离家娶她。

    林云暖没好气地道:“把人撵出去,今后但凡姓木的,都不许来扰!包括木奕珩!”

    她平素温和宽厚,从未试过与下人如此说话,

    …………………………

    五月初,端午在即,天气越发闷热,林云暖已确诊,怀有两月余身孕。

    林轩哲没走,还写信回家,引来了林太太。

    母女一见面,林太太的眼泪就再也绷不住了。

    “那姓木的我后来打听,他曾虐杀婢女,还与不少姑娘有旧。他家中的妹妹,不是因他实施暴行,给侮辱得活不下去,吊死的么?你爹怎能同意这样的婚事?前番他上门来送聘,我见了一回,虽说人模狗样的,却未免太年轻了!”

    林云暖对林太太打听来这些事,有些哭笑不得:“娘,谁说他侮辱了自己妹妹?您这都从哪儿听来的,他虽胡闹,但是……不至如此不堪……”

    话未完,林太太的脸沉了下来:“这么说,是你自己愿意的?你兄长写信来,我还不敢相信。你怎么能,随便与男子往来?”

    伸手,在林云暖臂上杵了几下。

    朝霞连忙上前跪劝:“可使不得,太太,『奶』『奶』身子……”

    林太太眉头一竖,“身子如何?”上下打量林云暖,目光落在她肚子上,“你和他?已经……做下了丑事?”

    林云暖已经窘得抬不起头了。

    说真的,她宁愿全天下人骂她不贞,她也不愿面对林太太这种,又震惊又绝望的表情。

    林轩哲写信回家,还是顾及她的脸面,和家里人的情绪的,有孕一事,根本不敢提及。

    林太太只是随口猜测,不想一猜就中。她捏着拳头,几乎想扑上来撕了女儿。

    眼泪止不住,哀哭:“我就是这么教你的?我由着你和离,就是为了让你和人『乱』来的?你……你怎么还好意思,当着我面承认?你叫我如何回去,与你父亲交代?你叫我……如何替你去堵人家的嘴?”

    就听外头一个清朗的声音道:“小婿奕珩,愿受一切责罚。岳母大人万万不要怪错了云暖,一切错处皆在小婿身上。”

    林云暖一听这声音,立时弹了起来,“谁叫他进来的?悦欢?”

    悦欢声音怯怯的,“『奶』『奶』……”

    “是我带他进来的。”林熠哲伸手,掀了帘子。

    “大伯母在上,请听侄子一言。”

    ………………

    夜深了,林云暖仰面躺在帐中,睁着眼,努力望向帐顶垂下的紫『色』流苏穗子。

    到头来,怎么会和木奕珩闹成今天这般?

    分明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的生活,有个样貌还不赖的男人偶尔打发寂寞,做些喜欢的事,怎么就这样的难?

    她手抚在小腹上,到如今,仍不能相信自己真的有了木奕珩的孩子。

    这一切离她所幻想的生活,太远了。

    她体虚宫寒,这两年才调好,年节前后吃了十几天的避子汤,似乎又有点伤了子宫。大夫说,她有孕本就艰难,劝她歇了落胎的心思。再伤根本,这辈子怕是再没机会……

    可是,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的去跳一个人家挖好的坑么?

    木奕珩、木奕珩……现在想到这个名字都让她抓狂、烦『乱』。

    ………………

    钱氏拉着母女俩出来逛街市,从中转圜,缓和两人关系,一会儿拉着林云暖的手,给林太太递茶,一会儿叫林太太帮林云暖瞧布料,很是辛苦一番。

    坐进珍宝斋后堂,林太太总算给面子,肯与林云暖说句话。

    “你如今还不足三月,少往外头走。婚事还拖着作甚?奕珩原与你父亲商量,说是准备八月初六的吉日成婚,你这肚子哪里等得了?难道大着肚子嫁人,给人瞧笑话吗?我已写信回去,叫你父亲来京城商议提前筹备婚事。”

    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是些极难听的。钱氏暗暗着急,见林云暖的脸『色』已经冷下来。林太太仍在埋怨:“你自己惹出来的『乱』子,如今自己还拿腔作势不肯,当初与人在一起时,怎么不想想后果如何?”

    “那姓木的混蛋,迫得我女儿如此……”说着,几乎又要哭出来,“你当我愿意你嫁个不懂事的纨绔么?当初唐逸求娶,我都不肯,嫌他轻佻不知事。如今这个比你足足小了五岁,在外风评那般的差,他在云州镇日与人饮酒,打听那些美人春画儿,这样一个下流胚子,你当我就甘心?”

    林云暖扶额叹息,站起身来:“娘,您和二嫂慢坐,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林太太不由动气:“你当我喜欢『操』心么?”

    林云暖不语,避开钱氏的手就往外走。

    林太太喝道:“好,便让她走!由得她!二侄媳『妇』,你不要拦!”

    林云暖出门,只带了悦欢一个,朝霞听从林熠哲吩咐给她换『药』的事还没过,如今去哪里,只叫悦欢跟着。

    还未上车,就有一队车马朝这边来。

    当先一个婆子:“敢问,可是林家夫人?吾等奉木夫人之命,邀您过府一叙。”

    林云暖烦不胜烦:“抱歉,我不识得木夫人,也不欲与她叙话。”

    埋头就要坐进轿子。

    那婆子道:“木夫人说,有事想问问夫人,夫人可知,我们夫人手上,有几幅关于您的画作?”

    林云暖一怔,转过头来。

    木奕珩说,那幅紫藤花的画儿已毁了。唐逸还有别的画,也照着她的模样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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