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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掌柜面如死灰。
原以为做得天衣无缝，不想在周御史这边看来是漏洞百出。
还有什么可说的？
宁通判这会儿也来精神了，这时候不发威把自己撇清，更待何时？一拍惊堂木，喝道：“大胆贼奴，还敢伪造证据欺瞒官府！还不从实招来！”
魏掌柜只把头磕在地上，一言不发。
宁通判喝道：“事到如今，你只道你不说便完了？来人啊，大刑伺候，看看是这群胆大包天的案犯嘴硬还是本官的板子硬！”
签子还不曾拿起来，就见得那边中人常书办磕头如捣蒜，哀嚎道：“大人，草民是被胁迫的！是姓魏的给了草民五十两银子，让草民不认程小哥那契书，说若是不答应，便让草民在行会里做不下去！大人，草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全靠草民一人养家，草民若被行会撵了去，没了生计，这一家都活不下去了。大人明察啊！！！”
这边一嚎，那边账房一哆嗦，也忍不住叩首道：“大人，草民也要养家糊口，家里媳妇常年卧病在床，不事生产，吃药又是大把银子，草民在魏掌柜手下办事，想保住全家饭碗，岂敢不听他的？草民都是受魏掌柜指使，其中内情草民一概不知啊！！！大人明察啊！！！”
恐惧也像瘟疫一样迅速传染，魏掌柜带来作证的几个伙计都纷纷叩首求饶，各个都说是受人指使受人蒙蔽云云，各个都有八十老母三岁小儿心酸家史（各个姥爷都姓毕。：p），都求从轻发落。
外面围观百姓更像炸了锅一样，纷纷唾骂魏掌柜。
周御史看着这场乱哄哄的闹剧冷笑连连，只等着看宁通判怎么收场。
宁通判惊堂木连拍，站班衙役齐喊“威武”，方压下满堂喧哗。
宁通判再次喝问道：“魏旺财，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证据确凿，由不得你不认！”
说着又开始背起了律令，“律云，凡受寄人财物畜产，诈言死失者、准窃盗论，并追物还主。窃盗十金，杖十；百金以上，杖五十。魏旺财，你竟前后私扣他人钱财达六万两之巨！又作伪证蒙骗官府，死不认罪，现判你杖一百，刺配崖州鼓城充军！”
崖州鼓城乃是南疆最南端一处海岛，据说终年酷暑，遍地瘴气，条件异常艰苦，又有传闻说当地又生蛮啖人，十分可怖，若是去那边，真是生不如死了。
接着便又叫追回魏掌柜窃扣财物、判处在场作伪证的人或三十板子，或者二十板子，又视情况罚银赎罪。
听得宁通判说案子审毕，让原被告在口供上签字画押时，周御史才开口问道：“宁大人，这案子，未免有些草率吧？魏旺财所持虚假契书系何人所造？若不将此人揪出来予以重罚，将来只怕这种造伪证的事情还会发生，不知又要冤枉多少好人！”
宁通判一噎，随即拍着惊堂木道：“魏旺财，是何人帮你伪造证据，还不快快从实招来？莫让本官动刑具！”
他话音刚落，宣抚使大人又好似不经意同谭知府说笑闲聊一般，却用比闲聊大数倍的声音道：“咦，这魏旺财不过是个家仆，他犯了这么大的事儿，他家主都不露面？这么大的事儿，他家家主岂能不知？”
宁通判老脸一红，他确实是想含混过去，只治罪魏掌柜一人，而放过魏家，这样也算对得起魏家送他的银子，在知府大人那边也有交代了，不想被宣抚使看穿，如今却是骑虎难下，怎么着也得魏家家主来公堂之上走一趟了。
他刚待说话，那边魏掌柜突然有了动作。
自判刑之始，魏掌柜就像失了魂魄一样，瘫倒在地，一言不发。此时听了这话，好像突然诈尸一样，噌一下起身，连磕了几个响头，撕心裂肺的叫喊道：“是我猪油蒙了心，看程小哥好欺负，一时起了贪心，我罪该万死，我罪有应得，只这件事同我主家可是半点关系都没有，请大人明察，莫要冤枉了我主家。我家三爷最是个斯文人，账本都不会看的，他什么都不懂啊……”
他却是心里明白，一百杖下去，估计他这条老命就交代在堂上了，他死不足惜，可他一家子老小都是魏家的奴才，若他牵连到魏家，那他全家便没人能活了！他说什么也要把魏家从这件事里撇清不可。
宁通判立马问道：“如此，快快招来，你指使何人做了这伪证？”
“草民是随便在街边寻了个写信的秀才，他说他会仿他人笔记，草民就给了他十两银子……”
“且慢。”宣抚使大人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又悠哉悠哉的道：“与其听他在这边浑说，不如先去看看，他那库里还有没有六万两银子，别是家主吞了，倒让他做替罪羊吧？”
这话直中红心。
魏掌柜的一个哆嗦，竟也说不出话来了。银子，他从哪儿吐六万两银子出来还给程旭？他全副身价也凑不齐万两。
拖不拖主家下水？这是个问题。
他把心一横，银子也没有全家老小的命重要，猛的磕头道：“草民鬼迷心窍，那些银子……都输了……”
若说花了，必要说花在何处，买了什么，东西在哪里，啰嗦起来没完没了容易出破绽；只有赌输了，那才是干干净净，啥痕迹没有。
他却忽略了，赌博地点就是个大破绽。
宣抚使富大人故作讶然道：“六万两都输了？不知道是哪家赌场。这样大的数目，只怕是轰动街面了，随便去街上打听打听可有听到的。嗯，这贼赃是要追回的，不知道赌场的人会不会上你家里去讨他们的债。”
魏掌柜一僵，妈的，完全忘了这点。
没等他相出对策，周御史先一步喝道：“胡言乱语，你之前呈上来的账本写得清清楚楚已是六万两入账，这银子已经算作是你东家的银子，你如何拿得去赌？程旭所言，这六万两皆是现银，你倒说说看，你是怎样将这六万两银子一股脑背到赌场去的？”
五十两一锭的银子大概四斤重，所以小说电影电视剧里如果有人从袖子里怀里掏出掏出一大锭银子，说一百两，那绝对是扯淡。八斤重的东西你放怀里不坠挺慌啊？要放袖子里，那袖子能禁得住吗？
所以，你可以想一下六万两现银，是多重。
魏掌柜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把它们带出去。
魏掌柜彻底败退，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为他因绞尽脑汁想主意而阵亡的脑细胞默哀三分钟，你们也就只能这样了。）
宁通判不住的偷觑谭知府的脸色，希望得到一丝提示，但谭知府只是铁青着脸，一点儿表情没有。这边宣抚使、周御史步步紧逼，他实在没辄了，只好咬着牙吩咐道：“传魏家家主！”
堂上人都停下来等待，宣抚使忽的和言语色向程旭等道：“此番让你们诸位原告受委屈了，虽是只剩提审被告，却也需原告在场为证，不好让你们退下去，你们且起来吧。”又道：“左右，给展百户看座！”
展振武也不是愣头青小子，连忙作揖道：“多谢大人体恤，然公堂之上，几位大人面前，哪里有下官的位置，下官万万受不起的，还是不用劳动差役大哥了。”
宣抚使爽朗一笑道：“展百户不必过谦，你浴血奋战守疆卫国，原值我辈敬佩，一个小小座位罢了，如何受不起！但坐无妨！”
衙役已搬了个墩子来，展振武见上头都是太师椅，他这边是个小矮墩，地位已分，便不再推辞，谢了座坐下。
他一改方才鲁莽暴躁，恳切道：“大人过誉了，下官一介武夫，说不上来那些大道理，却是自入伍之日起就牢记忠君报国四字绝不敢忘，为君为国而战，是我们的本分，实不值得大人夸赞。倒是大人们在后方筹粮筹饷，又出谋划策，唔，那个词儿叫……对，运筹帷幄！大人们运筹帷幄，若说有功劳，也是诸位大人们的功劳最大！”
也不知他是真忘了词儿，还是故意装出来的武人不识字的形象，倒是显得这番话情真意切，格外实诚，说得富宣抚使哈哈大笑，便是谭知府面色也缓和了几分。
唯有宁通判在上头暗暗咬牙，这厮，太能装了！不是你丫前儿踹人的时候了？！！！
这时突然围观人群中一汉子高喊：“亏得知府大人运筹帷幄，展大人冲锋陷阵，才打退海盗、保得咱们洛城百姓平安！草民谢过大人们大恩大德！！！”却是东子受凝碧挑唆，给知府加了顶高帽。
凝碧听得展振武那几句话，忍不住叹了口气，官场这个大染缸，到底把他给染色出来了。
东子带头一喊，周围几个醉香阁的护卫也跟着一起起哄，这种气氛瞬间感染了周围群众，围观的百姓也多是质朴之人，想想之前水师凯旋场景，也都热血沸腾，禁不住也一起喊将起来。
谢恩声，喝彩声，赞誉声，声浪一阵高过一阵，气势颇为惊人，饶是谭知府因这案子败诉心里再不痛快，听得百姓这等赞誉，也不免飘飘然起来，心情好上不少。
他念头一转，忙站起身来，抬了抬手，压下喧嚣，捻须微笑，作秀朗声道：“诸位乡亲过奖了，为一方父母官，守一方乡土，乃是本府职责所在，诸位也请放心，但凡有我谭某人在洛城一日，决不让海盗匪寇踏足洛城半步！！”
下面又是掌声雷动，喝彩不断。
谭知府从县官做起，一路做过不少官职，也曾贴近过民众，但还真就没尝过万民拥戴是什么滋味，这会儿被捧，心下颇为得意，转而坐下对展振武看着也顺眼了几分。
这番闹腾，等待的时间也不枯燥了，转眼魏三爷同其大管事肖管事被带到了堂上。
魏三爷有举人功名，在堂上本是不用跪的。
可他这会儿早被吓傻了，上来就跪下连连叩首，颤声道：“小人魏叔成，叩见诸位大人，小人……小人冤枉……都是家奴胆大妄为……小人，小人一概不知啊……”
谭知府瞧他这个样子，不由嫌恶的一撇头。
宁通判不明所以，觑见知府大人一脸嫌恶，只道知府也厌了魏家，心下倒是踏实了些，总算能放开手脚审案了，便一拍惊堂木，道：“大胆魏叔成，你身为魏家家主，却不知约束家奴，出了事情再百般推脱，岂有此理！此案是不是你指使，还不从实招来！”
魏三爷那点子自诩风流才子的德行早没影儿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得比娘们还惨，叩头山响，“小人真是冤枉啊……小人实在不知啊……”
一旁肖管事经过些世面，忙接过话来，叩头道：“草民是魏家大管家肖本全，我家主人是个读本，不知账本，一应外务都是草民打理，请大人明察。”
宁通判哼了一声，道：“你倒是个忠仆，本官且问你，既然一应外务都是你来打理，那么魏记乐行吞没程旭寄存银子的事，你可知情？”
肖管事忙道：“大人明察，凡地亩所产、商铺所赚皆是年底报账到主家，其余时间都有庄头掌柜自行经营。草民只管年底总账核对，而他们如何经营，草民却是不管的。”
“你不知情？一日卖了现银六万两之多，你不知情？”宁通判喝道。
肖管事一脸委屈道：“大人明察，魏记乐行主要卖的是古琴，上等古琴几千乃至上万一张也是寻常，平素卖了多少，草民实在不知啊。”
宁通判冷笑道：“看来不动刑你是不肯招了……”
他话音刚落，那边周御史又插口道：“宁大人，下官以为，不如让魏掌柜同肖管事对质，看那六万两银子到底去了何处？”
魏掌柜和肖管事彼此对视一眼，心下都是一突。
肖管事死咬着不放道：“店铺经营，草民一概不管一概不知啊……”
魏掌柜支支吾吾道：“那六万两，那六万两原是……”
周御史打断两人的话，又向几个作证的魏记伙计道：“你们既然说是被掌柜的胁迫来作证的，如今在公堂上反口，想来，这铺子里的活计怕是没了吧。而你们作了伪证，还要受刑受罚。那么……”他清了清嗓子，道：“你们可知那六万两现在何处？若是报将上来，知府大人通判大人宽仁，许还能让你们将功赎过……”
他算准了一般来作证的，必然是魏掌柜心腹，那样沉重的银子，魏掌柜一人是抬不走的，必有心腹参与。若是这些人中没人知道，那他下一步就要挤兑宁通判去查抄铺子，抓伙计回来一一讯问了。
几个伙计皆是一怔，其中一个机灵的，忽然快爬了两步上前磕头，道：“大人！大人！小人知道！那日程小哥走了，大掌柜的让店里打烊，旁的伙计都散了，只留下二壮并我们几个，叫先别走。他出去了半天，回来就吩咐二壮带我们几个趁着夜色套车把银子送回常春街东家家里……”
有一人带头，剩下的立时就反应过来，生怕说晚了没了将功补过的机会，争先恐后开口道：“小人知道！小人知道！是从后门送进去的，肖管事、卢三管事还有个嬷嬷跟着接的……”
“小人知道！那个嬷嬷是夫人身边的椿嬷嬷，她陪夫人来过铺子里，还赏过小人几个钱……”
“小人知道！肖管事还开箱点了银子，确认无误，赏了我们一人五两银子，叫我们同谁也不许说……”
肖管事大骇，连忙骂道：“胡说八道！一群狼心狗肺的！我供你们吃供你们喝给你们银子养活全家老小，竟敢胡乱攀咬我！！”
魏掌柜却知大势已去，果然墙倒众人推，如此一来，家中老小怕是保不住了，眼前一黑，伏倒在地，瑟瑟发抖。
周御史看了宁通判一眼，微微一笑，客气道：“请大人明断。”
宁通判恨不得上去踹这小子一脚，还得强压火气，客气道：“亏得状元公多才。”竖子狡诈！
他猛拍惊堂木，道：“肖本全，事到如今，你还敢抵赖？要本官把什么卢三管事、椿嬷嬷都叫到堂上当堂对质吗？魏叔成！这椿嬷嬷是你妻室的仆妇，你还敢说你不知情？！”
魏三爷听得那些伙计的话早就懵了，他就是个甩手掌柜，万事不管，这会儿堂上大人问他椿嬷嬷，他立马把媳妇招供出来，哭咧咧道：“大人，小人真的不知啊！小人家里都是拙荆做主……这个这个……大人不妨问她……”
堂上人都嫌恶的皱了眉，颇为不齿。
宁通判刚想喊一句那边传魏叔成妻室上堂，谭知府那边冷着脸道：“良家妇人无端被拘来公堂问话，终是不妥，且一妇人言，也顶不得什么用。如今证据确凿，已是可以定案了。”
富宣抚使在一旁笑眯眯的接口道：“正是。如今证据确凿，也由不得他们赖账。我瞧这魏叔成也是个不知庶务的书呆子，但这不知便是罪过，怎可让家奴在外横行枉法！因此魏叔成也当问罪。”
谭知府斜了他一眼，没有言语。
宁通判有些心下打鼓，也不敢重判了，先前魏掌柜什么罪还维持不变，一干作伪证的伙计因揭发有功，刑罚各有减轻；肖管事因是同谋帮凶，杖三十，刑拘二年；魏三爷有御下不严之过，杖十，念其有功名，又为人憨直，被奸猾仆从蒙蔽，许银若干赎买刑拘之罚。魏家吞没程旭银钱尽数退回。
谭知府垂下眼睑，表示对此判决并无异议。
周御史也没说什么。
倒是富宣抚使忽的笑眯眯道：“魏家见财起意，蓄意藏匿程旭银钱，又做伪证反诬程旭，实该加倍惩罚，以儆效尤。本官看，魏家当补程旭一倍银子才是，谭大人，宁大人，你们看呢？”
魏掌柜面如死灰。
原以为做得天衣无缝，不想在周御史这边看来是漏洞百出。
还有什么可说的？
宁通判这会儿也来精神了，这时候不发威把自己撇清，更待何时？一拍惊堂木，喝道：“大胆贼奴，还敢伪造证据欺瞒官府！还不从实招来！”
魏掌柜只把头磕在地上，一言不发。
宁通判喝道：“事到如今，你只道你不说便完了？来人啊，大刑伺候，看看是这群胆大包天的案犯嘴硬还是本官的板子硬！”
签子还不曾拿起来，就见得那边中人常书办磕头如捣蒜，哀嚎道：“大人，草民是被胁迫的！是姓魏的给了草民五十两银子，让草民不认程小哥那契书，说若是不答应，便让草民在行会里做不下去！大人，草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全靠草民一人养家，草民若被行会撵了去，没了生计，这一家都活不下去了。大人明察啊！！！”
这边一嚎，那边账房一哆嗦，也忍不住叩首道：“大人，草民也要养家糊口，家里媳妇常年卧病在床，不事生产，吃药又是大把银子，草民在魏掌柜手下办事，想保住全家饭碗，岂敢不听他的？草民都是受魏掌柜指使，其中内情草民一概不知啊！！！大人明察啊！！！”
恐惧也像瘟疫一样迅速传染，魏掌柜带来作证的几个伙计都纷纷叩首求饶，各个都说是受人指使受人蒙蔽云云，各个都有八十老母三岁小儿心酸家史（各个姥爷都姓毕。：p），都求从轻发落。
外面围观百姓更像炸了锅一样，纷纷唾骂魏掌柜。
周御史看着这场乱哄哄的闹剧冷笑连连，只等着看宁通判怎么收场。
宁通判惊堂木连拍，站班衙役齐喊“威武”，方压下满堂喧哗。
宁通判再次喝问道：“魏旺财，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证据确凿，由不得你不认！”
说着又开始背起了律令，“律云，凡受寄人财物畜产，诈言死失者、准窃盗论，并追物还主。窃盗十金，杖十；百金以上，杖五十。魏旺财，你竟前后私扣他人钱财达六万两之巨！又作伪证蒙骗官府，死不认罪，现判你杖一百，刺配崖州鼓城充军！”
崖州鼓城乃是南疆最南端一处海岛，据说终年酷暑，遍地瘴气，条件异常艰苦，又有传闻说当地又生蛮啖人，十分可怖，若是去那边，真是生不如死了。
接着便又叫追回魏掌柜窃扣财物、判处在场作伪证的人或三十板子，或者二十板子，又视情况罚银赎罪。
听得宁通判说案子审毕，让原被告在口供上签字画押时，周御史才开口问道：“宁大人，这案子，未免有些草率吧？魏旺财所持虚假契书系何人所造？若不将此人揪出来予以重罚，将来只怕这种造伪证的事情还会发生，不知又要冤枉多少好人！”
宁通判一噎，随即拍着惊堂木道：“魏旺财，是何人帮你伪造证据，还不快快从实招来？莫让本官动刑具！”
他话音刚落，宣抚使大人又好似不经意同谭知府说笑闲聊一般，却用比闲聊大数倍的声音道：“咦，这魏旺财不过是个家仆，他犯了这么大的事儿，他家主都不露面？这么大的事儿，他家家主岂能不知？”
宁通判老脸一红，他确实是想含混过去，只治罪魏掌柜一人，而放过魏家，这样也算对得起魏家送他的银子，在知府大人那边也有交代了，不想被宣抚使看穿，如今却是骑虎难下，怎么着也得魏家家主来公堂之上走一趟了。
他刚待说话，那边魏掌柜突然有了动作。
自判刑之始，魏掌柜就像失了魂魄一样，瘫倒在地，一言不发。此时听了这话，好像突然诈尸一样，噌一下起身，连磕了几个响头，撕心裂肺的叫喊道：“是我猪油蒙了心，看程小哥好欺负，一时起了贪心，我罪该万死，我罪有应得，只这件事同我主家可是半点关系都没有，请大人明察，莫要冤枉了我主家。我家三爷最是个斯文人，账本都不会看的，他什么都不懂啊……”
他却是心里明白，一百杖下去，估计他这条老命就交代在堂上了，他死不足惜，可他一家子老小都是魏家的奴才，若他牵连到魏家，那他全家便没人能活了！他说什么也要把魏家从这件事里撇清不可。
宁通判立马问道：“如此，快快招来，你指使何人做了这伪证？”
“草民是随便在街边寻了个写信的秀才，他说他会仿他人笔记，草民就给了他十两银子……”
“且慢。”宣抚使大人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又悠哉悠哉的道：“与其听他在这边浑说，不如先去看看，他那库里还有没有六万两银子，别是家主吞了，倒让他做替罪羊吧？”
这话直中红心。
魏掌柜的一个哆嗦，竟也说不出话来了。银子，他从哪儿吐六万两银子出来还给程旭？他全副身价也凑不齐万两。
拖不拖主家下水？这是个问题。
他把心一横，银子也没有全家老小的命重要，猛的磕头道：“草民鬼迷心窍，那些银子……都输了……”
若说花了，必要说花在何处，买了什么，东西在哪里，啰嗦起来没完没了容易出破绽；只有赌输了，那才是干干净净，啥痕迹没有。
他却忽略了，赌博地点就是个大破绽。
宣抚使富大人故作讶然道：“六万两都输了？不知道是哪家赌场。这样大的数目，只怕是轰动街面了，随便去街上打听打听可有听到的。嗯，这贼赃是要追回的，不知道赌场的人会不会上你家里去讨他们的债。”
魏掌柜一僵，妈的，完全忘了这点。
没等他相出对策，周御史先一步喝道：“胡言乱语，你之前呈上来的账本写得清清楚楚已是六万两入账，这银子已经算作是你东家的银子，你如何拿得去赌？程旭所言，这六万两皆是现银，你倒说说看，你是怎样将这六万两银子一股脑背到赌场去的？”
五十两一锭的银子大概四斤重，所以小说电影电视剧里如果有人从袖子里怀里掏出掏出一大锭银子，说一百两，那绝对是扯淡。八斤重的东西你放怀里不坠挺慌啊？要放袖子里，那袖子能禁得住吗？
所以，你可以想一下六万两现银，是多重。
魏掌柜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把它们带出去。
魏掌柜彻底败退，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为他因绞尽脑汁想主意而阵亡的脑细胞默哀三分钟，你们也就只能这样了。）
宁通判不住的偷觑谭知府的脸色，希望得到一丝提示，但谭知府只是铁青着脸，一点儿表情没有。这边宣抚使、周御史步步紧逼，他实在没辄了，只好咬着牙吩咐道：“传魏家家主！”
堂上人都停下来等待，宣抚使忽的和言语色向程旭等道：“此番让你们诸位原告受委屈了，虽是只剩提审被告，却也需原告在场为证，不好让你们退下去，你们且起来吧。”又道：“左右，给展百户看座！”
展振武也不是愣头青小子，连忙作揖道：“多谢大人体恤，然公堂之上，几位大人面前，哪里有下官的位置，下官万万受不起的，还是不用劳动差役大哥了。”
宣抚使爽朗一笑道：“展百户不必过谦，你浴血奋战守疆卫国，原值我辈敬佩，一个小小座位罢了，如何受不起！但坐无妨！”
衙役已搬了个墩子来，展振武见上头都是太师椅，他这边是个小矮墩，地位已分，便不再推辞，谢了座坐下。
他一改方才鲁莽暴躁，恳切道：“大人过誉了，下官一介武夫，说不上来那些大道理，却是自入伍之日起就牢记忠君报国四字绝不敢忘，为君为国而战，是我们的本分，实不值得大人夸赞。倒是大人们在后方筹粮筹饷，又出谋划策，唔，那个词儿叫……对，运筹帷幄！大人们运筹帷幄，若说有功劳，也是诸位大人们的功劳最大！”
也不知他是真忘了词儿，还是故意装出来的武人不识字的形象，倒是显得这番话情真意切，格外实诚，说得富宣抚使哈哈大笑，便是谭知府面色也缓和了几分。
唯有宁通判在上头暗暗咬牙，这厮，太能装了！不是你丫前儿踹人的时候了？！！！
这时突然围观人群中一汉子高喊：“亏得知府大人运筹帷幄，展大人冲锋陷阵，才打退海盗、保得咱们洛城百姓平安！草民谢过大人们大恩大德！！！”却是东子受凝碧挑唆，给知府加了顶高帽。
凝碧听得展振武那几句话，忍不住叹了口气，官场这个大染缸，到底把他给染色出来了。
东子带头一喊，周围几个醉香阁的护卫也跟着一起起哄，这种气氛瞬间感染了周围群众，围观的百姓也多是质朴之人，想想之前水师凯旋场景，也都热血沸腾，禁不住也一起喊将起来。
谢恩声，喝彩声，赞誉声，声浪一阵高过一阵，气势颇为惊人，饶是谭知府因这案子败诉心里再不痛快，听得百姓这等赞誉，也不免飘飘然起来，心情好上不少。
他念头一转，忙站起身来，抬了抬手，压下喧嚣，捻须微笑，作秀朗声道：“诸位乡亲过奖了，为一方父母官，守一方乡土，乃是本府职责所在，诸位也请放心，但凡有我谭某人在洛城一日，决不让海盗匪寇踏足洛城半步！！”
下面又是掌声雷动，喝彩不断。
谭知府从县官做起，一路做过不少官职，也曾贴近过民众，但还真就没尝过万民拥戴是什么滋味，这会儿被捧，心下颇为得意，转而坐下对展振武看着也顺眼了几分。
这番闹腾，等待的时间也不枯燥了，转眼魏三爷同其大管事肖管事被带到了堂上。
魏三爷有举人功名，在堂上本是不用跪的。
可他这会儿早被吓傻了，上来就跪下连连叩首，颤声道：“小人魏叔成，叩见诸位大人，小人……小人冤枉……都是家奴胆大妄为……小人，小人一概不知啊……”
谭知府瞧他这个样子，不由嫌恶的一撇头。
宁通判不明所以，觑见知府大人一脸嫌恶，只道知府也厌了魏家，心下倒是踏实了些，总算能放开手脚审案了，便一拍惊堂木，道：“大胆魏叔成，你身为魏家家主，却不知约束家奴，出了事情再百般推脱，岂有此理！此案是不是你指使，还不从实招来！”
魏三爷那点子自诩风流才子的德行早没影儿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得比娘们还惨，叩头山响，“小人真是冤枉啊……小人实在不知啊……”
一旁肖管事经过些世面，忙接过话来，叩头道：“草民是魏家大管家肖本全，我家主人是个读本，不知账本，一应外务都是草民打理，请大人明察。”
宁通判哼了一声，道：“你倒是个忠仆，本官且问你，既然一应外务都是你来打理，那么魏记乐行吞没程旭寄存银子的事，你可知情？”
肖管事忙道：“大人明察，凡地亩所产、商铺所赚皆是年底报账到主家，其余时间都有庄头掌柜自行经营。草民只管年底总账核对，而他们如何经营，草民却是不管的。”
“你不知情？一日卖了现银六万两之多，你不知情？”宁通判喝道。
肖管事一脸委屈道：“大人明察，魏记乐行主要卖的是古琴，上等古琴几千乃至上万一张也是寻常，平素卖了多少，草民实在不知啊。”
宁通判冷笑道：“看来不动刑你是不肯招了……”
他话音刚落，那边周御史又插口道：“宁大人，下官以为，不如让魏掌柜同肖管事对质，看那六万两银子到底去了何处？”
魏掌柜和肖管事彼此对视一眼，心下都是一突。
肖管事死咬着不放道：“店铺经营，草民一概不管一概不知啊……”
魏掌柜支支吾吾道：“那六万两，那六万两原是……”
周御史打断两人的话，又向几个作证的魏记伙计道：“你们既然说是被掌柜的胁迫来作证的，如今在公堂上反口，想来，这铺子里的活计怕是没了吧。而你们作了伪证，还要受刑受罚。那么……”他清了清嗓子，道：“你们可知那六万两现在何处？若是报将上来，知府大人通判大人宽仁，许还能让你们将功赎过……”
他算准了一般来作证的，必然是魏掌柜心腹，那样沉重的银子，魏掌柜一人是抬不走的，必有心腹参与。若是这些人中没人知道，那他下一步就要挤兑宁通判去查抄铺子，抓伙计回来一一讯问了。
几个伙计皆是一怔，其中一个机灵的，忽然快爬了两步上前磕头，道：“大人！大人！小人知道！那日程小哥走了，大掌柜的让店里打烊，旁的伙计都散了，只留下二壮并我们几个，叫先别走。他出去了半天，回来就吩咐二壮带我们几个趁着夜色套车把银子送回常春街东家家里……”
有一人带头，剩下的立时就反应过来，生怕说晚了没了将功补过的机会，争先恐后开口道：“小人知道！小人知道！是从后门送进去的，肖管事、卢三管事还有个嬷嬷跟着接的……”
“小人知道！那个嬷嬷是夫人身边的椿嬷嬷，她陪夫人来过铺子里，还赏过小人几个钱……”
“小人知道！肖管事还开箱点了银子，确认无误，赏了我们一人五两银子，叫我们同谁也不许说……”
肖管事大骇，连忙骂道：“胡说八道！一群狼心狗肺的！我供你们吃供你们喝给你们银子养活全家老小，竟敢胡乱攀咬我！！”
魏掌柜却知大势已去，果然墙倒众人推，如此一来，家中老小怕是保不住了，眼前一黑，伏倒在地，瑟瑟发抖。
周御史看了宁通判一眼，微微一笑，客气道：“请大人明断。”
宁通判恨不得上去踹这小子一脚，还得强压火气，客气道：“亏得状元公多才。”竖子狡诈！
他猛拍惊堂木，道：“肖本全，事到如今，你还敢抵赖？要本官把什么卢三管事、椿嬷嬷都叫到堂上当堂对质吗？魏叔成！这椿嬷嬷是你妻室的仆妇，你还敢说你不知情？！”
魏三爷听得那些伙计的话早就懵了，他就是个甩手掌柜，万事不管，这会儿堂上大人问他椿嬷嬷，他立马把媳妇招供出来，哭咧咧道：“大人，小人真的不知啊！小人家里都是拙荆做主……这个这个……大人不妨问她……”
堂上人都嫌恶的皱了眉，颇为不齿。
宁通判刚想喊一句那边传魏叔成妻室上堂，谭知府那边冷着脸道：“良家妇人无端被拘来公堂问话，终是不妥，且一妇人言，也顶不得什么用。如今证据确凿，已是可以定案了。”
富宣抚使在一旁笑眯眯的接口道：“正是。如今证据确凿，也由不得他们赖账。我瞧这魏叔成也是个不知庶务的书呆子，但这不知便是罪过，怎可让家奴在外横行枉法！因此魏叔成也当问罪。”
谭知府斜了他一眼，没有言语。
宁通判有些心下打鼓，也不敢重判了，先前魏掌柜什么罪还维持不变，一干作伪证的伙计因揭发有功，刑罚各有减轻；肖管事因是同谋帮凶，杖三十，刑拘二年；魏三爷有御下不严之过，杖十，念其有功名，又为人憨直，被奸猾仆从蒙蔽，许银若干赎买刑拘之罚。魏家吞没程旭银钱尽数退回。
谭知府垂下眼睑，表示对此判决并无异议。
周御史也没说什么。
倒是富宣抚使忽的笑眯眯道：“魏家见财起意，蓄意藏匿程旭银钱，又做伪证反诬程旭，实该加倍惩罚，以儆效尤。本官看，魏家当补程旭一倍银子才是，谭大人，宁大人，你们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