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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凝碧大惊。

    卖胡琴起争执?!

    不是只剩下三把胡琴,还都是竹子的,也不值几个钱,便是被人抢去了,又有什么好反悔的!

    争执倒还罢了,程旭那样一个文弱之人,怎么可能因争执就会动手,反而能打伤旁人?!

    陷害!只可能是陷害!

    但是……原因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凝碧有诸般疑问,却是得不到一个答案。

    程先生一无所知。

    儿子一直都有在做胡琴,也喜欢做胡琴,她都习惯了,听儿子说和朋友合伙卖,她也没甚在意。从前卖给戏班,现在卖给铺子,在她看来都一样。

    直到前天,听邻居戏班的人说,儿子赚大钱了,一把琴卖了芮老板七千两银子!她彻底惊住了。

    她经过大富贵,也吃过大苦头,对于这样消息,有的不是惊喜,而是惊惧――若不是有大富贵,哪里来的大苦头?钱财就是那剜骨的刀,掘坟的锹!

    她一直忧心忡忡,直到儿子深夜归来,她仔细问了,才知道原委。

    儿子说这胡琴的路子是阿碧想的,本钱料是阿碧出的,曲子舞是阿碧琢磨的,造势宣传都是阿碧一手弄的,所以所得银子都应归阿碧所有。

    程先生并无异议,反觉得银子是烫手山芋,早丢出去早好。

    至于儿子要帮凝碧赎身……他虽没直说,但知子莫若母,她如何不懂。

    她并不高兴。

    不是觉得楼子里没好人――在她眼里,仗义收留她的夏金花也是大大的好人。

    而是怕凝碧还小,心性不定,见惯了奢靡挥霍的日子,耐不住清贫。

    那样迟早会害了她的儿子。

    她实在见过太多那样的女子,不能说本性如何,因为生活本身实在是一口销金的鼎炉。

    她说帮那人赎身可以,想进程家门,先过上一两年清苦日子磨磨性子再说。

    可惜,什么日子都没开始呢,这银子就果然成了祸根,祸事就登门了。

    她慌了手脚,好像那灭顶之灾再次降临,可她什么都不知道,连怎么应对都不晓得,唯一想起来的,便是那胡琴什么都是凝碧的,便忙不迭进来问凝碧。

    凝碧同样火急火燎,程旭那样的容貌,下了大牢还有个好?!

    她见从程先生那边问不出更多了,也顾不上同其解释,更顾不上来安慰讨好这准婆婆,只道了句“您稍安勿躁,我来想法子”,就一路跑着去找双玉娇了。

    “都是我失算,”寻着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凝碧简单讲了两句现下情况,又忍不住懊恼道,“这帮人大张旗鼓的抬银子来,我只当是好宣传,却没想也是财露了白。虽然依托魏记,但只怕……

    双玉娇却摇了摇头,道:“未必是露白惹了祸。那一片都是海商,一天十几万银钱进出,哪家不比你银子多?便是见财起意,昨日就该动手了――现银在手才好勒索,等钱存进钱庄,他们除了绑票也没啥法子了!街上有巡卒,街口拐弯就是兵马司,想做什么也要掂量掂量,怎么会争执起来还让程小子伤到?所以还指不上是怎么回事儿,你先别急,我叫人去打听打听。”

    她略一沉吟,便吩咐金盏道:“你去叫六丰打听店里街面上的动静,他最机灵;我这就去找东子,他同些巡卒相熟,兵马司那边也有熟人,当能打听出消息来。”

    “姐姐!”凝碧忍不住出言打断,“东子不是妈妈的心腹?这事儿若是妈妈知道了……”

    “糊涂,这事儿原也瞒不住妈妈!”双玉娇冷冷道,“不过便是知道了也没什么,这种小事妈妈才不会管。至于东子那边,有银子就办事,倒是爽快。”

    凝碧二话不说就掏钱,昨儿要给翠凤儿的银票还带在身上不曾放回去,这伸手便是一百两的银票。

    “你傻了啊!”双玉娇皱了眉,斥道:“拿银票怎么办事?!谁给你找零?”说着喊来玉壶取来一口袋大大小小的锭子。

    凝碧一拍脑门,“姐姐莫怪,我真是急糊涂了。这就回去取现银。”说着抬腿就要回去。

    “回来!”双玉娇喝了一声,“我看你也是糊涂了!回去取什么?往我这儿抬银子算怎么回事儿!你要满天下的人都知道了?”

    看着凝碧微微涨红的脸,手足无措的样子,毫不客气的斥责道:“没出息,你给我镇定些!慌什么慌!不过是争执伤人,又没打死人!便是打死了,也要几审下来,秋后才能问斩,这些时日还愁不能运作!我也叫人去寻李衙内了,他不行还有翠凤儿家那位!”

    凝碧被她这么一喝,也定住神了,深深吸了一口气,坐下来抱着茶盏喝了半盏茶,才渐渐冷静下来,又觉得羞臊,两世为人,竟然还能遇事慌成这样,不由讪讪的。

    双玉娇也不理会她,兀自吩咐人这样那样。

    少一时翠凤儿也来了。因昨儿醉得厉害,又是吐又是闹的,她并不曾同凝碧睡一间房,但因就在隔壁,这边动静大了些,她也醒了。问清楚了事情,她便也急嗷嗷的赶过来。

    瞧着凝碧呆愣愣寻思事儿的模样,翠凤儿便是再急,也知道怕没更多消息的,只得咬牙坐她身边,开解安慰她道:“你放心,不会有事儿的,有娇姑奶奶,有我呢。不行我去告诉富大人。”

    凝碧只勉强一笑,摆了摆手,“你刚刚才被赎身,这时候开口相求,若惹恼了宣抚使大人……”

    翠凤儿满不在乎的打断她道:“他不赎我更好,楼子里也少不了我一口饭吃,咱们姐妹还在一块呢!”

    凝碧无奈的摇了摇头,攥着翠凤儿的手,想劝两句,又想起翠凤儿对程旭那心思,这会儿怕也要急坏了。便只叹了口气道:“先看看情况,不到万不得已,也不用请宣抚使大人这位大神。”

    翠凤儿顿了顿,还是点头应了。

    打听消息的人都遣了出去,不到半个时辰就有了回音。

    虽然俞桥街离着近,倒是东子那边先有了信儿,说是并没有大事儿,就打伤个伙计,伤的也不重,昨日是见情况有些混乱才抓人进去,今天拿钱去赎就可以了。赎金也不高,程旭连带两个小伙计,一共十二两银子就能带出来。

    双玉娇先笑了,“这点儿银子就能捞人出来,看来是真没大事儿。”

    本朝一向有以金银赎罪的惯例,罪越大金银越多(当然,杀人放火罪大恶极的重罪是不允许赎买的);而若是小偷小摸之类,几百钱就行了。如今三人才用十二两银子,可见也没犯多大事儿。

    “他们在里头只是关了一宿,没遭什么罪。”

    听得东子这话,凝碧和翠凤儿双双松了口气,谁知道东子又道:“听说是打伤了魏记的伙计。”

    “魏记?!”双玉娇和凝碧相视一眼,都皱了眉。

    猛的,凝碧一拍大腿,“不好,现银还存魏记地窖里呢!!”

    见双玉娇犀利目光射来,她也有些委屈,扁扁嘴道:“铺子打烊的晚,来不及存钱庄了……”

    双玉娇倒是比凝碧懂这些事,皱眉道:“可写了收契?”

    “有的,这个有的!”凝碧连忙道。

    “那应当没事儿。到底不是小数目,他不敢平白吃了去。”

    凝碧这才松了口气,听得双玉娇又道:“先去赎人出来,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她连忙拿银子出来,又附了十两给东子,算给他的辛苦钱。

    东子却将银子掷回,道:“旭子原也是我的好弟兄,如今受了屈,我自当尽力。”说罢带着赎金赎人去了。

    他钱交走了,凝碧还来不及感慨,六丰后脚便回来了。

    “魏记实在可恶!我去打听,他们竟恶言相向,说程哥儿忘恩负义……”六丰气都没喘匀,便来了这么一句。

    有了刚才打的是魏记伙计这事儿垫底,这个新闻算不得什么。

    六丰是个极机灵的人,见魏记这样态度,便也没纠缠,转身又往旁处打听。这一带海商常有卸货装货的伙计,街面上便有不少闲汉脚力,他只花了几个大钱,便得了消息。闲汉们都道是程旭把胡琴卖了魏掌柜,如今又后悔,又说自己银子存魏掌柜窖里,两下各执一词,伙计们就拉扯起来,一个魏记的伙计突然倒地不起,直嚷嚷被程旭他们伤了,正赶上巡卒过来,也没听解释,便就把程旭三人带走了。

    屋中人脸色都难看起来,双玉娇冷哼一声,道:“这姓魏的要做什么?绝对不会是一两个莽撞仆人自作主张,这么大一笔银子,吓破他们胆!”

    “魏家……?”她皱着眉叨念了两遍,似乎在记忆中搜索。

    凝碧把当初程旭租铺子时候告诉她的复述一遍:“东城的,家主魏三爷是个举人,没捐过官,家里还有几个铺子都是卖笔墨纸砚的。”

    “没听说过。”双玉娇断然道。

    魏家不过是中等人家,跟豪富巨贾士绅名流一点儿不沾边儿,而洛城富庶,多供子弟读书,城里举子不下百数,魏家就算有个举子也就跟有个寻常读书人也差不多了,毫不稀奇,若没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也没人常来烟花巷,双玉娇是没可能听说过的。

    不过也从侧面上说明一个问题――

    “我都没听过的也不是什么有名的人家,”双玉娇面上满是厉色,“若是敢出幺蛾子,欺到我的人头上来,老娘定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凝碧仍是忧心,这魏家听上去确实没什么,但前天醉香阁那么轰动的演出,又有高官身影若隐若现,这魏家便不掂量掂量这时候卖胡琴的程旭背后站着谁吗?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魏家毫无顾忌的出手?

    魏家背后,又站着谁?

    东城,常春街,魏宅。

    魏家几代前原只是城郊庄户人家,但因田产颇丰有了些家底,便积极供给子弟读书,一来二去,倒出个举子捐了下等县的县令,也算有身份的人家了,便就搬进城里。可惜这县令只两任就因病辞官了,也没发什么大财,魏家依旧靠着乡下的田亩吃租子,维持家计,直到最近两代都娶了商家小姐,才多了几间铺子,家境好了不少。

    魏家人丁不算兴旺,这一代嫡支好不容易有了三子,偏又没能保全,都是将成人时横死,魏老爷夫妇伤心之余对那仅存的儿子魏三爷更是百般呵护疼爱。魏三爷原就因是幺子自幼娇养,是那不谙世事只知风月的性子,等得了举人功名更被二老宠上了天,又因身子羸弱,性子惫懒,老人们也舍不得他操劳,就不曾再考,也未捐官,便只在家舞文弄墨做那风流名士样。

    家里见他这样,也不是能管庶务的主儿,便给他娶了个厉害媳妇,本拟让媳妇抓起诸般杂务,让他省心。结果挑大发了,这媳妇忒厉害了,把全家上下的事物都抓起来了,商铺诸事也是她一言而决,成了魏家的实际当家人。

    此时西跨院后罩房里,“啪”一声脆响,一个茶盏从富贵花开八扇屏风后丢出,在地上碎成八瓣。

    随即一声娇斥:“废物!早做什么去了!他们认识周御史你没听说,现在又攀上了宣抚使大人,你也没听说!你那耳朵长在脑袋上是干什么用的?割去喂狗算了!”

    一个大伙计打扮的立时跪倒在地,不住给自己嘴巴,又磕头求饶。

    一旁站立几人中,赫然有那魏记乐行魏掌柜的,只是这时候他脸上的肉抽抽的厉害,心下叫苦,却也说不出来。

    前儿回报时他就说了,那姓程小子恐怕和醉香阁的姐儿们有些关系,保不齐这里头就有红姐儿的份子。

    是三奶奶瞧不上窑姐儿,一口咬定要是真红姐儿手里银子大把,何必租旁人家一个柜,直接租铺子好了。自家又是后台硬着,便放心大胆的扣下了那笔银子。

    可谁知道这程小子居然能攀上巡按御史!

    可那夜银子一早转回魏家了,三奶奶这人他最是清楚,她吃下去的断不会吐出来,她也甚是聪明,想了辄应对,倒也妥当。

    偏千算万算没算计到,当初不是红姐儿的,也会变成红姐儿,――转过天来,那个籍籍无名的小雏儿便就叫宣抚使大人给赎身了!

    这会儿又怪伙计没打听清楚,这事儿怎么能赖他们……

    如今生气打骂伙计有什么用,这会儿便是想吐那银子出来,也不好收场了。更别说看这意思,三奶奶是不肯吐的……

    “这件事,恐怕不好办,”旁边一个管事摸了摸山羊胡,沉声斥责道:“旺财鲁莽了!(魏掌柜大名旺财……)就算那些个姐儿没什么,可还有瑞云班的芮老板呢!芮老板的戏知府大人也喜欢,若是他出面向知府进言……”

    “呸!”屏风后面的魏三奶奶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一抬手又要把茶壶也丢出去。

    旁边一个虽徐娘半老却风韵犹存的妖娆妇人忙抓住了魏三奶奶的手,使劲儿摇了摇头。

    魏三奶奶瞪了半晌才忍下来,继续厉声道:“那个戏子算个什么东西!肖管事,你去账房封一封银子给府衙那边送过去,就说我说的,证据确凿,不用他老人家操一点儿心,只消帮衬一二尽快结案就是。”

    那姓肖的山羊胡管事皱眉道:“奶奶忘了,若是他们一告,知府大人可就知道咱们吃下去多少银子了,只给他一封银子,怕是……可别倒怪了咱们。”

    这一封官银锭子是整五百两,相比六万两的巨款,连零头都算不上,真像打发要饭的。

    魏三奶奶脸色阴霾,咬着后槽牙道:“少什么少,我也没用他干什么,什么我都弄好了,他坐吃银子还嫌少?!”

    因见那妖娆妇人冲她使劲儿摇头,又打了两个手势,魏三奶奶脸上阴晴不定,半晌才咬牙切齿道:“拿四封过去!”

    外面人都是松了口气,彼此交换了个眼神。

    那魏掌柜的仍不放心,底气不足道:“可,若是宣抚使大人招呼一声,知府大人那边会不会看在宣抚使大人面上……”

    “证据确凿!招呼有什么用!!宣抚使也呆不了几日,滕州还等着他宣抚去呢!且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事儿于公于私都轮不到他来管。”魏三奶奶倒是底气极足。

    一旁妇人却低低叹了口气,终没有说话。

    魏掌柜吞了口口水,“小的的意思是,为何不多要他们些银子多关几日?等宣抚使大人走了……”

    “多要银子就是个把柄!”倒是肖管事先开了口。

    “蠢材!你魏旺财改叫魏蠢材算了!你就只看得到面前哪点儿银子。”魏三奶奶毫不留情骂道:“要不是怕留下把柄,早就打得他们招认了!何必这么麻烦!宣抚使管不了这案子,那巡按御史可是能管的!我关他们就是为了等着姓周的出城,不让他们立刻去搬了这救兵来给我裹乱。还拖?再拖下去,过两日姓周的就回来了!”

    她冷哼一声,“我就是要早早放了程小子出去,最好他今日就去告!告的越早越好,好尽早把这做成铁案,免得日后麻烦!”

    她说的急了,不由拿帕子捂着嘴轻咳一声,又像嫌帕子上沾了脏污一般,甩手把帕子丢在地上,好似看脏东西,厌恶的皱了眉头,森然道:“至于醉香阁,哼,不过是群婊子,我倒看看她们能折腾出什么事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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