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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碧本是神游天外，被程旭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了一跳，身子不自觉一哆嗦，原本的火爆脾气也就露出来了，狠狠瞪向他，拍着心口喝道：“喊什么喊？！吓死个人！”
程旭似是被她这一声断喝镇住，呆了一呆，却没有生气，反而因不好意思自己方才的失态而微红了脸，可眼底却是亮晶晶闪着光芒，笑容也越发绚烂，声音里也带着激动，兴奋道：“你不认得我啦？！”
这回轮到凝碧呆住了。这是什么情节？刚刚有人救了她，然后这人就变成了老熟人，不会是曾经的邻家大哥往昔的青梅竹马吧？！莫非这就是金手指赐给她这个穿越女的男主？
可……她六岁穿来，之前的记忆半点儿也没继承下来，要怎么同她的男主相认？
嗯，失忆这种烂俗的借口不能用了，不过六岁的小孩子记忆力也没强大到什么人都能记住的程度吧，她现在回想上辈子她六岁之前的事儿，也一样啥都不记得了，连小学班主任姓甚名谁都忘一干净，更别说幼儿园的阿姨了。
“忘记”果然是万能药啊，包治百“病”。
她打定主意，尽量露出正经的神色，用疑问口气问道：“程大哥以前见过我？”
却听程旭欢乐道：“你忘啦，五年前的七夕，我差点儿被拐子拐走，是你把我救下来的。还给了我银子。你不记得我啦？！”最后一句虽是疑问句，却是万分肯定的语气。
呃？五年前？五年前那应该已经是穿越来的她了，怎么会没印象？
不过五年前的七夕，她还真就出去过一趟……
七夕女儿节，在青楼楚馆里是比年节中秋还重要的节日，倌人们只怕要比寻常人家姑娘还想求个好姻缘。是以这天鸨母通常会许她们一日清闲，做些投针乞巧、喜蛛应巧的游戏，出去逛逛拜拜七姐庙求个姻缘签什么的。
当时她整整装了一年的老实孩子，摆出一副眼皮子浅没见过世面、喜华裳爱美食的贪婪模样，又竭力巴结几个有分量的姐儿，让鸨母龟公都放松了警惕，才获得了那次七夕节跟着大家出去街面上逛一圈的机会。
那时候她身无分文，又年幼体弱，想跑也不能，只不过跟出去熟悉一下路线，为逃走做个准备罢了。
那天发生了什么？她歪着脑袋使劲想。不应该没印象啊，尤其是见义勇为这种事儿，尤其是救下的对象是程旭这种光彩照人的小正太……
唔，等等，他后来说了什么？给他银子？！
凝碧立时中断记忆搜索，万分肯定的答道：“大哥，你认错人了！”
银子！老娘哪里来的银子！有银子老娘早就跑了，还有空接济你？！
程旭急了，忙道：“真的是你！你忘啦，你跟着虎爷出去的！那天我是去给我娘抓药，有两个拐子盯上了我，哄我跟他们走。我不肯，他们就要堵着我的嘴强拉我走。亏得你从那边儿来，叫我三弟，说叔叔在找我。拐子不信，还要拉扯你，你拽着我就跑到虎叔跟前，虎叔把那两个拐子好一顿揍，末了还给了我一块银子呢！”
凝碧一头黑线，大哥，你早这么说我不就明白了么。
别说，这事儿还真是她忘了，不过属于选择性失忆，她忘了这开头，忘了这过程，却没忘那结果――一块儿碎银子。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虎爷带着几个打手也跟着一起去的，名为护卫，实际上是看守这些倌人们的。她又没打算跑，就跟虎爷打了声招呼在他们视线范围内的街面上溜达溜达查看地形。
眼见个小孩要被人拐走，大约是爱心爆棚，她想也没想就过去解围。
她自恃小说看的多，觉得这种事没啥危险的，只要按照书里写的，上去撒个谎，让对方知道俩孩子是有大人跟着的就会被吓退。
结果，小说是瞎掰的。
那俩拐子嚣张得紧，非但没吓跑，还敢连她一起抢！
幸亏她够机警，见势不妙拉起那孩子便往虎爷那边跑，边跑边喊虎爷救我有人要拐我。
虎爷是什么人物？那也是洛城黑道上一根棍儿！哪容瘪三太岁头上动土，打他手下姐儿的主意！于是挥挥手一群人一拥而上，按倒俩拐子打个半死。
群殴永远是简单的活儿，这打完大家意犹未尽，便又顺手搜了一遍，不成想零散铜板之外竟搜到一包碎银子，大约是这俩倒霉催的刚卖了人得了钱还不曾放回去。
虎爷大喜，一高兴，嗯，把两个倒霉蛋儿看上去还值点钱的外衣也给扒了拿去卖了……
收获颇丰的虎爷善心大发，给兄弟们分润了部分，还赏了两个为他带来“财运”的娃一人一块碎银子。
虽然可能一两都不到，但那到底是银子啊，白花花的银子啊。
当时凝碧凭白得了一块银子，真是激动不已，早忘了被拐的孩子啥样拐子啥样了，满脑子只有那闪闪发光的银子。
而如今想到一报还一报，他又来救她，不由心中流淌起宽面条泪，阿弥陀佛啊观世音，果然做好事有好报啊……
“原来，那个娃是你啊……”凝碧看着程旭，咂了咂嘴。
他今年十五六，五年前也满了十岁了，她虽不记得救下的人是啥模样，但是肯定应该是比她还矮小，她才能开口叫人家弟弟。十岁男童还没有七岁女童个子高，这娃当年……营养不良吧？看来程先生过去的日子并不好过。嗯，也是，要不怎么那么好的琴技还来青楼卖艺。这要是搁现代，就开个培训班，一个小时的课最少收一百五，一天八个小时，还不赚得盆满钵满。
她胡思乱想着，程旭却因她的“记起”而兴高采烈，只道：“你记起来了吧。你和小时候长的一样呢，怪不得我看着眼熟。我早就想找你了，我娘在这儿教琴以后，我远远见过虎叔，只还不曾有机会和他道谢再问问你的事儿，就听说他打杀了人逃了。我原还可惜，以为找不到你了呢，真是应了那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刚才说到拐子，想起虎叔，也就认出你了。”
说完，忽的收起嬉笑神情，竟恭恭敬敬长身一揖，口道：“多谢姑娘当初救命之恩！”
凝碧忙避开了，笑道：“程大哥客气了。那种事儿算不得什么，谁见了都会帮忙的，何况最后还不是虎爷救了你。”
她没出啥力，还跟着得了块儿银子呢……何况，也是打那时见了那些拐子胆大包天当街就敢堵嘴掳人，才真正看清了这险恶世道，知道不是逃出去就好了的。
程旭却道：“不只替我自己谢你，也是替我全家相谢。那时候我娘刚生了小弟，落了病一直没找到活计，家里也没钱了，亏得那银子才让我家多熬了几个月，直到我娘能上工呢，你不止救了我，也是救了我全家呀。”
凝碧一笑：“大哥，这事儿可别往一起凑了，这个谢我更领不起了。”
但想想，若不是她，程旭这样漂亮的男孩被拐子拐去了，会是什么下场确实很不好说。这个时代可不像现代，现代拐卖儿童是要卖给那些没孩子的家庭，这时代宗族力量很强大，一家没子嗣都是向族中过继的，根本不承认外来血统。所以，拐了孩子，卖作丫鬟小厮的还好，女孩卖青楼也是常事儿，而男孩，像程旭这样的漂亮哥儿，通常结局只有一个，象姑馆。那可真是彻底毁了一个人。
想罢，她就泰然受了这一礼，却也不想以什么恩人自居，又一本正经道：“虽然当初我帮了你的忙，但今儿你也救了我，如此一来咱俩就两清了。”
程旭一愣之后又是一笑，也一本正经学起她方才说的话：“今儿这事儿算不得什么，谁见着都会帮忙的。”
两人大眼瞪小眼，末了都忍不住笑出声来，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凝碧的肚子却不合时宜的叫起来。她昨儿半夜自然是吃饱了才跑的，但被抓回来后就一直捆着，到现在也没吃东西，早就饥肠辘辘了。而听着花姐撂下狠话，看来晚饭也是没有的……虽是尴尬，可她那盯着预备给教习先生的点心，目光不自觉的就狠厉起来，好似要连碟子都吞下去一样。
程旭忙把点心碟子往她那边推了推，示意她吃。
凝碧也不客气，早抛开形象，拿起块桃酥就塞嘴里，含混笑道：“这可是又救了我一次。”她天不怕地不怕不怕挨打不怕骂，就这“饿”之一字是她死穴。
程旭瞧她这样，显见是受了大委屈的，心里又是怜惜又是难过，忙又体贴的递上茶水：“又不和你抢，别噎着。”
凝碧就着茶水吃个半饱，想着把剩下的偷偷藏起来留着晚上吃，程旭却从怀里拿出个油纸包来，道：“你都吃了吧，我这儿还有一包，娘怕我晚上回的晚给我带的，虽粗糙些，味道还好，好歹也能充饥。你这会儿吃饱些，晚上多挺些时候，待他们睡了再吃。”
“不用，”凝碧连连摆手，“我省着点儿吃就够了。我饭量小，也吃不了多少。你这点心给了我你吃什么？”
程旭笑道：“自然是回家吃饭去。一会儿我领了工钱，什么好的吃不得。”
想起程先生那多灾多病的身，凝碧忍不住叹道：“那是程先生的药钱啊。……可惜了我攒下的银子昨儿都被他们搜走了，不然也能帮你些许。”又瞧了一圈屋子，摇了摇头，“这群虎狼比抄家还干净呢，好在我没颗金牙，不然也得被人生生拔下去。”
程旭噗嗤一笑，随即往外瞧了一眼，见院里没人，旁的屋又只有琴声，方低声笑道：“那话不过是说给花姐听的罢了，你当什么真，哪儿就揭不开锅了。”
凝碧知道他之前是为了自己编的瞎话，心下也感动起来。
程旭把那油纸包推到她手边，笑着打趣道：“你别明着吃啊，再叫人抓个现形！我瞧着隔壁戏班小幺们常被罚饿肚子，就在袖袋里加缝一层，装些小点心进去偷偷吃。”
凝碧一撇嘴，抖抖薄纱的袖子给他看：“拜托，大哥，你瞅瞅，这大夏天的，袖子这么薄，缝个袋子在里头还不是一眼看得到，装了点心就更沉了，动一动就叫人看了去。更别说要是跳起舞来，人还道天女不散花改散点心了。”
程旭哈哈一乐，刚想说两句玩笑话，就听外头门响起脚步声，小茶壶吆喝了声丁先生来了、胡先生来了，旁屋里杂乱的乐声骤然停歇，姐儿们迎了两位先生进去，随即阵阵悠扬琴声飘来，显然是教学开始。
程旭把自己的琵琶拿过来，调试两声，低声道：“你胳膊难受就先别弹了，我自弹我的，免得外面人起疑。若有人问起，你只说我让你先听着记谱。”说罢信手弹来，与程先生所擅长的缓慢的“文曲”全然不同，调子轻快之极，恰如他的性子，鲜明活泼，充满阳光。
凝碧心下一暖，重重点了点头，凝神细听，心想怪道老鸨子能许这么个半大孩子替程先生教习，果然有两把刷子，这一手功夫，没个十年八年下不来，他是多小就开始练琴了？可见程先生自来家里就没宽裕过，让这么个小孩子早早就学了手艺。
只是，程先生那么个沉默严谨的人，怎的养出这样个精灵儿子？
想想又不由唏嘘，在这下九流行当混的，不伶俐些，怕是要被人生吞活剥了去。
她这样喝着茶吃着点心听着曲儿，好不逍遥，一时竟似忘了身在何处，只陶醉其中。
美好时光过得总是极快，教习的时辰飞逝而去。日头西移，外面仆妇进来说要请姑娘练功了，程旭便收拾了琵琶告辞。凝碧忙起身相送。
不想走到门前，程旭忽的顿住脚，似是踌躇片刻，脸上玩笑的神情收了个干净，正色低声道：“妹子，我劝你一句，别太倔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凝碧一呆，没成想他还惦着这件事，念头百转，最终咬了咬唇，点点头，道：“哥放心。我会……从长计议。”
程旭深深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勉强一笑，点了点头，出了门去。
凝碧望着他的背影长长出了口气，心下自嘲，做好事儿得的好报有效性竟这样长，得了银子之后这些年，竟又送了个人来。莫非我的金手指便开在这里？垂头盘算着走回屋，看着屋里那练功用的幕墙，各种器械，她又不由沮丧，这次没能逃脱，必然被严密监视，下一次又不知道要等到哪年。这往下的日子，也不知道要怎样熬过去。
甭想远的，就今儿晚上……怕就不会善了。
凝碧本是神游天外，被程旭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了一跳，身子不自觉一哆嗦，原本的火爆脾气也就露出来了，狠狠瞪向他，拍着心口喝道：“喊什么喊？！吓死个人！”
程旭似是被她这一声断喝镇住，呆了一呆，却没有生气，反而因不好意思自己方才的失态而微红了脸，可眼底却是亮晶晶闪着光芒，笑容也越发绚烂，声音里也带着激动，兴奋道：“你不认得我啦？！”
这回轮到凝碧呆住了。这是什么情节？刚刚有人救了她，然后这人就变成了老熟人，不会是曾经的邻家大哥往昔的青梅竹马吧？！莫非这就是金手指赐给她这个穿越女的男主？
可……她六岁穿来，之前的记忆半点儿也没继承下来，要怎么同她的男主相认？
嗯，失忆这种烂俗的借口不能用了，不过六岁的小孩子记忆力也没强大到什么人都能记住的程度吧，她现在回想上辈子她六岁之前的事儿，也一样啥都不记得了，连小学班主任姓甚名谁都忘一干净，更别说幼儿园的阿姨了。
“忘记”果然是万能药啊，包治百“病”。
她打定主意，尽量露出正经的神色，用疑问口气问道：“程大哥以前见过我？”
却听程旭欢乐道：“你忘啦，五年前的七夕，我差点儿被拐子拐走，是你把我救下来的。还给了我银子。你不记得我啦？！”最后一句虽是疑问句，却是万分肯定的语气。
呃？五年前？五年前那应该已经是穿越来的她了，怎么会没印象？
不过五年前的七夕，她还真就出去过一趟……
七夕女儿节，在青楼楚馆里是比年节中秋还重要的节日，倌人们只怕要比寻常人家姑娘还想求个好姻缘。是以这天鸨母通常会许她们一日清闲，做些投针乞巧、喜蛛应巧的游戏，出去逛逛拜拜七姐庙求个姻缘签什么的。
当时她整整装了一年的老实孩子，摆出一副眼皮子浅没见过世面、喜华裳爱美食的贪婪模样，又竭力巴结几个有分量的姐儿，让鸨母龟公都放松了警惕，才获得了那次七夕节跟着大家出去街面上逛一圈的机会。
那时候她身无分文，又年幼体弱，想跑也不能，只不过跟出去熟悉一下路线，为逃走做个准备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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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碧立时中断记忆搜索，万分肯定的答道：“大哥，你认错人了！”
银子！老娘哪里来的银子！有银子老娘早就跑了，还有空接济你？！
程旭急了，忙道：“真的是你！你忘啦，你跟着虎爷出去的！那天我是去给我娘抓药，有两个拐子盯上了我，哄我跟他们走。我不肯，他们就要堵着我的嘴强拉我走。亏得你从那边儿来，叫我三弟，说叔叔在找我。拐子不信，还要拉扯你，你拽着我就跑到虎叔跟前，虎叔把那两个拐子好一顿揍，末了还给了我一块银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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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是这样的：那天虎爷带着几个打手也跟着一起去的，名为护卫，实际上是看守这些倌人们的。她又没打算跑，就跟虎爷打了声招呼在他们视线范围内的街面上溜达溜达查看地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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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俩拐子嚣张得紧，非但没吓跑，还敢连她一起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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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爷是什么人物？那也是洛城黑道上一根棍儿！哪容瘪三太岁头上动土，打他手下姐儿的主意！于是挥挥手一群人一拥而上，按倒俩拐子打个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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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凝碧凭白得了一块银子，真是激动不已，早忘了被拐的孩子啥样拐子啥样了，满脑子只有那闪闪发光的银子。
而如今想到一报还一报，他又来救她，不由心中流淌起宽面条泪，阿弥陀佛啊观世音，果然做好事有好报啊……
“原来，那个娃是你啊……”凝碧看着程旭，咂了咂嘴。
他今年十五六，五年前也满了十岁了，她虽不记得救下的人是啥模样，但是肯定应该是比她还矮小，她才能开口叫人家弟弟。十岁男童还没有七岁女童个子高，这娃当年……营养不良吧？看来程先生过去的日子并不好过。嗯，也是，要不怎么那么好的琴技还来青楼卖艺。这要是搁现代，就开个培训班，一个小时的课最少收一百五，一天八个小时，还不赚得盆满钵满。
她胡思乱想着，程旭却因她的“记起”而兴高采烈，只道：“你记起来了吧。你和小时候长的一样呢，怪不得我看着眼熟。我早就想找你了，我娘在这儿教琴以后，我远远见过虎叔，只还不曾有机会和他道谢再问问你的事儿，就听说他打杀了人逃了。我原还可惜，以为找不到你了呢，真是应了那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刚才说到拐子，想起虎叔，也就认出你了。”
说完，忽的收起嬉笑神情，竟恭恭敬敬长身一揖，口道：“多谢姑娘当初救命之恩！”
凝碧忙避开了，笑道：“程大哥客气了。那种事儿算不得什么，谁见了都会帮忙的，何况最后还不是虎爷救了你。”
她没出啥力，还跟着得了块儿银子呢……何况，也是打那时见了那些拐子胆大包天当街就敢堵嘴掳人，才真正看清了这险恶世道，知道不是逃出去就好了的。
程旭却道：“不只替我自己谢你，也是替我全家相谢。那时候我娘刚生了小弟，落了病一直没找到活计，家里也没钱了，亏得那银子才让我家多熬了几个月，直到我娘能上工呢，你不止救了我，也是救了我全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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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想想，若不是她，程旭这样漂亮的男孩被拐子拐去了，会是什么下场确实很不好说。这个时代可不像现代，现代拐卖儿童是要卖给那些没孩子的家庭，这时代宗族力量很强大，一家没子嗣都是向族中过继的，根本不承认外来血统。所以，拐了孩子，卖作丫鬟小厮的还好，女孩卖青楼也是常事儿，而男孩，像程旭这样的漂亮哥儿，通常结局只有一个，象姑馆。那可真是彻底毁了一个人。
想罢，她就泰然受了这一礼，却也不想以什么恩人自居，又一本正经道：“虽然当初我帮了你的忙，但今儿你也救了我，如此一来咱俩就两清了。”
程旭一愣之后又是一笑，也一本正经学起她方才说的话：“今儿这事儿算不得什么，谁见着都会帮忙的。”
两人大眼瞪小眼，末了都忍不住笑出声来，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凝碧的肚子却不合时宜的叫起来。她昨儿半夜自然是吃饱了才跑的，但被抓回来后就一直捆着，到现在也没吃东西，早就饥肠辘辘了。而听着花姐撂下狠话，看来晚饭也是没有的……虽是尴尬，可她那盯着预备给教习先生的点心，目光不自觉的就狠厉起来，好似要连碟子都吞下去一样。
程旭忙把点心碟子往她那边推了推，示意她吃。
凝碧也不客气，早抛开形象，拿起块桃酥就塞嘴里，含混笑道：“这可是又救了我一次。”她天不怕地不怕不怕挨打不怕骂，就这“饿”之一字是她死穴。
程旭瞧她这样，显见是受了大委屈的，心里又是怜惜又是难过，忙又体贴的递上茶水：“又不和你抢，别噎着。”
凝碧就着茶水吃个半饱，想着把剩下的偷偷藏起来留着晚上吃，程旭却从怀里拿出个油纸包来，道：“你都吃了吧，我这儿还有一包，娘怕我晚上回的晚给我带的，虽粗糙些，味道还好，好歹也能充饥。你这会儿吃饱些，晚上多挺些时候，待他们睡了再吃。”
“不用，”凝碧连连摆手，“我省着点儿吃就够了。我饭量小，也吃不了多少。你这点心给了我你吃什么？”
程旭笑道：“自然是回家吃饭去。一会儿我领了工钱，什么好的吃不得。”
想起程先生那多灾多病的身，凝碧忍不住叹道：“那是程先生的药钱啊。……可惜了我攒下的银子昨儿都被他们搜走了，不然也能帮你些许。”又瞧了一圈屋子，摇了摇头，“这群虎狼比抄家还干净呢，好在我没颗金牙，不然也得被人生生拔下去。”
程旭噗嗤一笑，随即往外瞧了一眼，见院里没人，旁的屋又只有琴声，方低声笑道：“那话不过是说给花姐听的罢了，你当什么真，哪儿就揭不开锅了。”
凝碧知道他之前是为了自己编的瞎话，心下也感动起来。
程旭把那油纸包推到她手边，笑着打趣道：“你别明着吃啊，再叫人抓个现形！我瞧着隔壁戏班小幺们常被罚饿肚子，就在袖袋里加缝一层，装些小点心进去偷偷吃。”
凝碧一撇嘴，抖抖薄纱的袖子给他看：“拜托，大哥，你瞅瞅，这大夏天的，袖子这么薄，缝个袋子在里头还不是一眼看得到，装了点心就更沉了，动一动就叫人看了去。更别说要是跳起舞来，人还道天女不散花改散点心了。”
程旭哈哈一乐，刚想说两句玩笑话，就听外头门响起脚步声，小茶壶吆喝了声丁先生来了、胡先生来了，旁屋里杂乱的乐声骤然停歇，姐儿们迎了两位先生进去，随即阵阵悠扬琴声飘来，显然是教学开始。
程旭把自己的琵琶拿过来，调试两声，低声道：“你胳膊难受就先别弹了，我自弹我的，免得外面人起疑。若有人问起，你只说我让你先听着记谱。”说罢信手弹来，与程先生所擅长的缓慢的“文曲”全然不同，调子轻快之极，恰如他的性子，鲜明活泼，充满阳光。
凝碧心下一暖，重重点了点头，凝神细听，心想怪道老鸨子能许这么个半大孩子替程先生教习，果然有两把刷子，这一手功夫，没个十年八年下不来，他是多小就开始练琴了？可见程先生自来家里就没宽裕过，让这么个小孩子早早就学了手艺。
只是，程先生那么个沉默严谨的人，怎的养出这样个精灵儿子？
想想又不由唏嘘，在这下九流行当混的，不伶俐些，怕是要被人生吞活剥了去。
她这样喝着茶吃着点心听着曲儿，好不逍遥，一时竟似忘了身在何处，只陶醉其中。
美好时光过得总是极快，教习的时辰飞逝而去。日头西移，外面仆妇进来说要请姑娘练功了，程旭便收拾了琵琶告辞。凝碧忙起身相送。
不想走到门前，程旭忽的顿住脚，似是踌躇片刻，脸上玩笑的神情收了个干净，正色低声道：“妹子，我劝你一句，别太倔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凝碧一呆，没成想他还惦着这件事，念头百转，最终咬了咬唇，点点头，道：“哥放心。我会……从长计议。”
程旭深深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勉强一笑，点了点头，出了门去。
凝碧望着他的背影长长出了口气，心下自嘲，做好事儿得的好报有效性竟这样长，得了银子之后这些年，竟又送了个人来。莫非我的金手指便开在这里？垂头盘算着走回屋，看着屋里那练功用的幕墙，各种器械，她又不由沮丧，这次没能逃脱，必然被严密监视，下一次又不知道要等到哪年。这往下的日子，也不知道要怎样熬过去。
甭想远的，就今儿晚上……怕就不会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