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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见那不远处围了许多人,也不晓得是生了何事,待近前时,却见那大圈之中,正有一素衣女子,长相佼好,正自凝神作画,白绢铺地,那画上却是有五峰并立,山峰之上,云雾缭绕,隐隐有白鹤高飞,五峰深浅不一,尽为墨色,远近相宜,望之如入画境,似是正在仙山脚下,举目上望,高山仰止,邀人心折,甚觉磅礴,这般丹青妙法,着实已臻化境,围观人众,皆是抚掌喟叹。

    寒无名见时,心下忧思浅了几分,自嘀咕道:“我便是最烦这诗啊,画啊,是不看也罢。”正自说着,那女子已而收笔,轻叹口气,美目流转,道:“张师兄,师妹作画已毕,但请品鉴。”

    那人群当中却有一人,白衣负剑,点头道:“宁落师妹,你这副神作,当真是令在下生惭,此番比式,当是在下输了。”

    那宁落笑道:“话却不当这样讲,张师兄那幅《枯松迎客》自有也其间妙处,这局应当算是平局才是,当不得输。”那白衣剑客晓得她乃是谦让,浅浅一笑,再不多言,周边但有人赞声,也有人道:“这宁落师妹却是擅一手极好丹青。”但也有人道:“你却不晓了,这铁拐门中多有温柔美貌的女子,嘿嘿,宁师妹这般才貌兼具,倒也不知要教多少人心中暗自仰慕。”

    寒无名本是要走,听得这“温柔貌美”四字,当即顿足不走,心下微怒,暗里思道:“会画些许画儿又如何了?我却也会作画。”眼瞧那宁落一眼,心下忽而又是一酸,忽而想起儿那诸多情态,只思道:“这天下男子,俱欢喜温柔女子么?”蓦又瞧枫惊云一眼,但见他正望那幅山水美画,一时心中气结,道:“淫,你便哪里不欢喜我了?便告诉我,无论如何,我改便是了,你让我改性子也罢,习作画也罢,但只消你心下有我,便是那上刀山下火海的事,我便也做。”

    忽而那人群分开一条路来,却见一白衣男子趋步上前,但见他双目黯然,哀意溢露,长发纷飞,面带儒雅之气,背负一柄长剑,自增了三分剑客的轻灵飘逸。这人却是那洛河无疑。寒无名但见此人这番模样,想起日前相遇之时,尚且是气宇轩昂,清高自许,隐隐有凌云之气,现下竟是成了这番模样。见他手时,一时讶然,着些大惊叫出,只见他手上所持灯笼,竟也是凤凰模样,细看之下,又觉与自己手中的有三分不似,一时心下起疑。那枫惊云看时,也自一惊,四下望时,但见那四围枪竹成林,随风而动,发出萧萧簌簌之声,一时明晓,心下泛酸,目起怜意,微微叹息。

    宁落见有人来,先自一怔,转而笑道:“久闻洛师兄才华横溢,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今日却是要与师妹作一比试?”

    洛河点一点头,盘膝坐下,立时便有女子从边上取来笔纸墨砚,不消多时,那面前早便展开一副白绢,素色纤纤,好似佳人脸面,令人不忍妄加诸笔墨。那宁落笑道:“洛师兄,这画布却是布好了,今日我们却要作什么画?”洛河听这般银铃似的声音时,竟似不觉,只摇了摇头,道:“一切都随师妹定夺。”

    宁落眉目一皱,但不晓这洛河生了何事,竟是有这样凄苦模样。又看他时,却觉此人虽非十分俊秀,却儒雅斯文,兼之现下眼中那般悲凉之色,如同深秋一般,令人望上一眼也要突发悲凉,一时之间,突发奇想道:“我们便来画人,我画洛师兄你,洛师兄你便来画师妹我,画完之后,看谁所画更像,教于众人口说,师兄说可好?”

    洛河再不多言,那双混沌眼目只看了宁落一眼。宁落双目与他对视,却觉此人虽是在看自己,但那双目中空,无异于盲人瞎子,一时心下一突。洛河一边看她,一边手持画笔,饱蘸浓墨,笔端直指,墨染白绢,自起笔而起,势若破竹,行云流水,殊为流畅,未有阻遏。旁人见时,但见他数笔寥寥,轮廓尽出,隐而是一明媚女子。笔走龙蛇,与那白绢好似恋人依依惜别,难舍难分,倏忽之际,折然折腕而起,似大江东流,而拒于岱山,顿直挑笔,只若为伊人画眉,分外细腻。他只望向那宁落,手中画笔越行越快,竟是欲将一心所想,齐齐注泻在这绢上一般。洛河这般作画,着实令人心下震骇叹绝,疑作天人。这般久时,他竟是未瞧上那画布一眼,但所画又分毫不似涂鸦,当真是个俏美女子模样。这心手合一的丹青极高境界,让人如何不惊?

    那厢宁落见得此状,自知洛河果如人言,不负文才,看这先场气势,竟是自己输了一半。心下忽起念头,只想看看在“他”笔下自己生得如何模样?此念一生,忽觉娇羞难当,面上泛红,好在围观众人皆在意这二人笔下所画,故而都未着意。宁落自小便擅作画,是而轻车熟路,望了洛河一眼,转而摹下他面容身态,倒也有九分相似,宛若真人,跃然纸上。只看得身畔诸人皆是彩起。待到点睛之笔,却又不由犯难,这天下最难摹者,却是人,这人像最难摹处,莫过点睛。这眼目画得好时,画中人便可更添神韵,若是点得差时,整幅画便要毁去,是而宁落画至此间,分外小心,敢鲁莽行笔,抬头望洛河那对眼眸时,倏而生疑,也不知此人目中是何神情,只觉得这双目主人,好似心死一般,可是缘何故能心死如斯,教她如何能知晓?”

    原来这宁落年方十八,久居铁拐门中,虽是才艺无双,相貌佳丽,但因她沉溺琴棋书画各道之中,是而但有男子弟对她暗托鸿书,巧诉衷情,却只不理。再者她既是有这般才貌,自有眼目甚高,看那五派子弟,只觉“相知无一”,如何似洛河这般,饱受情思煎熬?故而那般落寞眼神,却是如何也读他不懂。

    那洛河越画越疾,忽而禁忍不住,仰天一啸,这啸声悠远绵长,那声中竟带了许多戚伤,让人忽生泣泪之感,好似冬秋忽至。待见他时,倏忽收笔,似貌尾敛束,利落甚极。

    众中待看那画时,均作一怔,只疑是天人下凡,被摹入画中。但看那画中女子,长发若绸,呈飞瀑高悬状,琼鼻巧翘,朱唇紧掩,面上无一发墨迹,似那白绢般嫩皙,面部线条极为柔美,但多一分则嫌其丰腴,少一分则添削瘦,不多不少,也不知天公造此尤物,花了几许春秋。玉颈粉嫩,双肩削平,腰身纤细,只盈一握,双腿窈长,似风吹之既倒,最妙当是那双美目,好似有流光宛转,带三分嗔怒,又似要泣泪直下,少女委屈,使人怜意顿起,只欲柔声安慰。其中画技,如何高超?众人只觉得那画中女子好似要跃然而起,轻嗔薄怒一番,心下赞叹,自不必言。

    宁落初见之下,倏觉一喜,心下思道:“这却当真是我么?怎生得如此漂亮?”待又龙须沟看,却觉那画中女子与自己有七分不似,一时怔怔,不明所以,但再细看那画中女子,似曾相识,仿佛见过,但在何处见过,却是记不起来。

    洛河望了宁落身前画卷,只见那画中男子与自己有九分相似,只独少了双目,当下道:“宁师妹,这局当是我输了。”

    宁落方才醒转过来,苦笑一声,道:“师兄技通神人,当是师妹输了。”

    洛河淡然一笑,道:“我们画前作约,画中之人与对方相似者,则为胜方,我所画之人,却非师妹,谈何相似?”宁落早便知那画中女子当是令有她人,但闻得洛河亲口说来,不由一怔,心下忽而生起一股莫名的酸楚,似自喃道:“无怪洛师兄所画之人这般传神,心中却是念念不望这位姐妹,恋她极深,是而一举一动,诸般情态,皆是信手捻取来,难怪所画出神入化了。”

    洛河看那宁落目中落寞,还道自己这般行径惹得她伤心,当下歉然道:“宁师妹,洛某却不是故意这般,只是目中看你时分,心下却是仅有那女子,再容不得她人。”但说这丹青高手,作画时分,一切俱是掌握于胸,胸中有何事物,落笔便是何事物。洛河只惦恋那寒无名,又如何将宁落画出?当下又看了那无目男子画像,双目轻瞑,递笔过去,似情蜒触水,在那纸上落下痕迹。宁落看那画中人,那一对目中,三分落寞,三分依恋,三分柔情,外带一分伤戚,正与身前洛河双目生得一般无二。再看那画中男子,宛似要跃出纸面,那般神情,望上一眼,便教人心生凄凉,只觉秋日肃杀,无尽悲意滚滚而来,似要将自己淹没。

    寒无名看那画中女子,如何不识?本待出言喝止,又见洛河情态,不似作假,见他双目落寞如斯,不禁生出一分怜意一分歉来。她本是女子,是而虽是钟情于枫惊云一人,但倘是晓得另有一男子这般爱慕她,在那羞怒之中隐隐然生出一丝喜悦来,当下轻拉扯了枫惊云衣袖,道:“淫贼,我们且先走罢,莫要理这般痴人。”

    枫惊云心中百感杂陈,叹一口气,遂携了寒无名离了那人群而去,只听得背后另有一女子声音道:“洛师兄,你虽是赢了师姐,我却仍要与你比试一番琴艺。”

    枫寒二人并肩而行,寒无名忽而道:“淫贼,你可知么?再有两个时辰,全日那邀月大会了。”

    她说话之际,枫惊云正自怔怔,不知在思索何事,许久才醒转了过来,惹得寒无名“咯咯”一笑,枫惊云不明所以,道:“寒无名,你却在笑什么?”

    寒无名道:“淫贼,你方才出神,可是在吃那洛河的醋么?”

    枫惊云浅浅一笑,不置可否,寒无名微觉不快,道:“我方才说,你可晓得那邀月大会?”

    枫惊云摇头道:“我入吕仙门未及一年,如何晓得?”

    寒无名笑道:“据那传说呢,仙姑门祖师何仙姑与那月神交好,是而万年之前,她老人家有传下唤月之术,一会那仙姑门中一众师兄师弟们会结阵布局,将那月亮给唤到龙城来,是而这便唤作邀月大会。”

    她这话说完,忽闻有琴声宛转,悠悠然而起,松涛林海,枯木龙吟,那琴声好似有摄魂之力一般,是而初时声音虽小,但所听之人愈多,广场渐而静下,只有琴音来回回荡,绕梁不去,萦纡不散,有男音唱起:

    有美人兮,

    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

    思之如狂。

    凤飞遨翔兮,

    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

    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

    聊写衷肠,

    愿言配德兮,

    携手相将。

    何时见许兮,

    慰我旁徨,

    不得于飞兮,

    使我沦亡,

    使我沦亡。

    这男音清脆曼妙,不似粗鲁汉子那般吵哑难听,加之歌声中那抹难以掩住的凄绝悲婉,直将此曲淋漓尽展,动人之极。

    寒无名只听得痴了,忍不住竟是流下两行清泪业。那悠悠琴声倏忽急行,不依琴说来节奏,那奏琴之人,竟似要将胸中所想尽都注于琴音之上,消停不得。琴音似潮水来袭,山崩海啸,忽又截然而止,一声长铮,经久难息,似是长弦尽断,但那声音只是消停,琴意却不止息,广场之上,仍无人声,直待许久,才有人喝声道:“好极!好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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