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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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桐庐，一爿青桐隔篱嚣世

    一个稚女正在抚琴

    又见她青丝垂髫，蛾眉渡雪，纤纤葱指撩拨之间，琴音潺潺跃动，好似冰川融化，又逢寒梅吐蕊

    一曲渌水，祓陂幽谷，禊濯春滟，浑然如天风浩荡，祛浊扬清

    觋颂化妖，万象更新

    少女踏歌，风光无限

    祓禊，民间风俗春祭，山民应调时序燕聚水滨，濯足沐耳，涤秽祈福之嘉会

    又围城中人，於清平时光，竞放马郊外，共襄赏花宴乐之雅事也

    柳叶，东方，丛云檐下谛听

    丛云，緋云之前盘桓七仙教驻各山化仙场中，钩连教众，叩访仙踪，如今丛云赶来相会

    一曲终了，又听的一阵爽朗的笑声，黎峽，黎澍从梧桐树下踱了出来，上前与柳叶见礼，东方问起菩提咒的来历，黎澍拱手逊道，小生见猎心喜，妄自出手，尚请雕侠见谅，东方亦拱手还礼，嘿嘿一笑道，原来黎家公子乃是絔马寺护法，失敬失敬，两人相视一笑，均起惺惺相惜之意

    要知那菩提咒，与天蝎崖飞蝗石，阡云岫绿蜂针，并称为天下三大暗器，乃是释家祖庭堇墉巇绝顶絔马寺的武学，方丈申谛禅师世称梵天明王，实乃天下丛林珈蓝之共主也，据说申谛年轻时是一介翩翩形男，一天菩提树下打坐，那知遇到一个杏眼含春的女郎，上前大献殷勤，又是送来果脯，蜜酪，以问路为名，款款探问，扰人清修，申谛拂袖之间，几枚菩提子落下，那女郎登时滚落一旁，做声不得，直到第二天黎明，睹北极星而顿悟紘极，这才敝袖一挥，解了那女人的法咒，那女子这才忏悔，说是来自西域吐火羅城，因为城主白梟不满申谛当年遍访西域各城，收集释迦陀罗尼真言，却不归九重须弥山，而是东返中原，结庐上京西北的堇墉云顶，穷无数光阴，移译九九八十一章，宝釼帖，流布珈蓝阁馆，实在是有违教外莫传之法旨，故命我来试探梵王的化力，申谛说，如是我闻，姬怡天，然后再无语，面对北极星五体投地，良久，亦无语，姬怡天拜谢法王开示，悄然而去，这一沙门公案众说纷纭，迄今尚无定论，至于申谛的法术，人莫能窥，不过菩提咒源于絔马寺，已然风闻天下

    柳叶上前牵了黎春的手，啧啧叹道，小姑娘忒是敏利，这一曲弹的洋洋洒洒，春风浩荡

    黎春知道柳叶尚有要事，竟是盈盈拜倒，说一声，师父保重，黎春静候佳音

    柳叶将她提溜起来，捋捋她的秀发

    丛云上前把她牵到一旁，款款抚慰

    黎峽上前一揖，道一声，二位吉人天相，一路撽遂，黎澍长躬到地，恭送嘉客

    柳叶，东方别过众人，相携沿峪畔幽径下山

    到得山下，早有马场木槿房浣纱浆洗的妇人把二人坐骑牵来，二人谢了，又接过行囊，打马更向西方悠悠进发

    这一路来到金沙江畔的屏山府地界，但见市井繁华，店铺栉比，人流如织，二人来到一个热闹的酒楼，一面金字招牌上题的是，金谷园，三个字隽秀峭拔，一望落款，乃是当世书家，商丘四皓之一的索缙的手趣÷阁，东方啧啧赞叹道，银钩虿尾，名不虚传邪

    柳叶嫣然一笑，将坐骑交付店伴，二人相携上楼寻了一个雅间坐下，点了几道清淡的川中名菜，一卮清酒，二人把酒宴饮，品尝一时风味

    屏山豆腐嫩滑可口

    雪菜火鸭粉丝煲馥郁悠长

    最是那邛海醉蟹，更是流芬四溢，入口即化

    东方击节赞赏，夸说不虚此行，柳叶轻轻一笑，把酒啜饮，以甫东方酒兴

    正在宴欢之际，忽听得酒令传来，甚么各俩好，三星高照，四季发财的声浪滔滔不绝，原来隔壁有人纵饮，虽是一口四川方言，却也听得依稀仿佛

    酒令稍歇，一个苍老的声音说，这么久不露面，祁老弟又到哪里去鬼混了嘛

    一个嘶哑的声音回话道，你有没有听说，邛凰埔正在重金求购金沙江蟾喔

    又听得一个尖细的声音道，嘿嘿，金沙蟾，怕是不要命了罢

    那苍老声音又道，听说那江蟾常年与剧毒簋蛇为邻，巢穴百米之内都是毒雾厉涎，一旦沾到身上，轻则腐蚀沥骨，动辄追魂夺命，我等虽然一身贱骨，也犯不上为了几个银锭枉送了性命嘛

    那尖细声音又劝道，祁老弟年纪轻轻，一身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为啥不去投入官府中哩，地方上又在选拔人才，要把确实恶煞地搞到天庭门下省，摇身一变授符衞獠，那时的风光，难道是一个山野田家翁所可以相论地，那祁老弟一时无话

    柳叶，东方二人相视一笑，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俩人即将深入藏区，横穿雅鲁藏布大峡谷，那正是各色毒虫厉蛊出没的所在，早就听说蜀中蟾宝被医家尊为化毒大圣，本想传示七仙教蜂场游民代为寻访，今天无意之间得闻江蟾行踪，自然精神为之一振

    二人也不着急，悠游酒意，重上新肴，直到弦月横空，这才下楼结账，牵了坐骑，径往前去投了一家僻静所在的客栈，柳叶开了两间南北相望的上房，东方将两匹马交给店中伙计，嘱咐下了鞍鞯，即上草料，又提了包袱，两人这才各自回房洗漱，分别就寝

    翌日大早，二人将坐骑，包袱寄放在客店中，东方又拄了一把油纸伞，这才相携来到江边

    但见烟波浩淼，孤舟鸬鹚，渔人溯江而上，东风推送，扬帆破浪

    又听得欸乃声响，又有一叶扁舟顺流而下，见有人招手，便划了过来

    二人说是想看看沿途的风光，艄公乃是一个瘦小老头儿，便搭上二人，抓了一根竹篙望岸礁一撑，小舩径向下游漂去，柳叶坐在舩头，江风徐徐，屏峦如烟，回眸对东方一笑，东方一时放下心来，仿佛柳叶在此，再凶险的事也是从流漂荡，任意所之，不禁对柳叶暗生敬意，柳叶，这平平常常的一个称呼，到底意味着甚么呢

    东方有一搭，无一搭的与艄公说话

    江翁家在何处，这又要去往何处

    那艄公呵呵笑道，我们水上人家，自有山岩，荒屋栖身，倒也不知家在何处，今天顺江而下，乃是去一个小渔村做客，夏至将至，渔人燕聚江上，均分流域渔讯

    均贫富，勿以养嗜欲，蜀人也纯欤

    二位似乎也不尽在游山玩水罢

    柳叶笑道，正在又一事倒要请教江翁

    艄公捋捋花白的山羊须，逊道，仙姑但说无妨

    柳叶呵呵笑道，老丈勿要称仙姑，我乃嬴氏女，此来只为采撷巴蛇吞象的传说

    一时江面清廓，艄公枯坐船舳，竹篙横在船舷，这才娓娓道来，说是这修蛇封豕之说，自古已然，至于巴蛇吞象，或者蛇非蛇，象非象，其中晦明之处，实非外人所知也

    柳叶，东方皆转过身来，肃然危坐，洗耳恭听

    二位有所不知，吾家蜀地先民除了廪君巴人一系，望帝蜀人一系，还有鳖灵潦民一系

    鳖灵，相传郢州仙桃人氏，某日不幸失足，落水溺殁，其骸魄溯江流亡，直至郫江上游，潦民打捞上来，竟复活，后为望帝决玉山，平水患，受禅让得国，号称丛帝，国祚十二世，为嬴秦所灭，柳叶仿佛按图索骥，侃侃道来

    那艄公啧啧叹道，嬴姑娘九天玄女下凡，小老儿心悦诚服，以为马前卒可乎

    柳叶逊道，小女子何德何能，焉敢僭越

    东方不禁恭谨请教道，江翁明鉴，只是不知那蛇象之辨，真相如何

    二位学识渊源，勾连浩瀚，又一上古綾典所录异兽，蠪蚳，不知可否示以原形

    柳叶沉吟片刻道，有昆吾之山，其上多赤铜，有兽焉，其状如彘而有角，其音如号，名曰蠪蚳，食之不魇，又或云形貌似狐，九尾虎爪，其声如婴儿，亦要食人，似乎扑朔迷离，荒诞不经

    姑娘说的是，远古先民说修蛇封豕，后来有好事者说成巴蛇吞象，终于以讹传讹，不可复原其真实面目，流于怪力乱神，信口雌黄，其实这蠪蚳，就是岷山貆猪，修蛇嘛，乃是以长蛇为图腾的部落，他们用温性毒草豢养貆猪，又以簋蛇为佑，威吓挑战他们的部落

    他们是鳖灵的后裔，因为居于水滨山阴，故人称潦族，东方一语道破

    公子举一反三，例毋虚发，艄公赞道

    柳叶袖口偃笑道，老丈人在江湖，心鶩八极，也是例勿虚发

    那艄公嘿嘿一笑，蓦地脸色一变，呼一声，咦，凝目望去，喃喃道，果然是他们

    但见后面两张硕大木排一左一右，挂了白帆劈浪而来，那帆上各绘有一簋纹儇蛇，正是潦人到了，柳叶幽幽的一声，一起划罢，俩人抓起卧在船舷下的木桨，悠悠用力，那小舩扬起舻首，披波斩浪，好似离弦之箭飞了出去，径向激流险湍漂遥浴蝶

    那木排收了风帆，亦是一头撞进激流，好似两鳍噬人鲨，穷追不舍，血盆锥齿，咬向一条海豚

    潦人，鳖灵的后代，个个都是水中的鲨鱼

    但见一叶轻舟飞流直下，叠跌飘摇，在漩涡危岩之间穿行，那艄公临危用命，稳坐舩舳，遇湍顺随，迎岩点篙，竟是屡屡化险为夷，勘破重关，东方喝一声彩，江翁忒地了得，那艄公还有余暇笑道，这金沙江嘛，好似老夫的婆姨，捻就老奴耳，东方哈哈大笑，嘻道，佩服，佩服，江翁神通广大，也是说时迟，那时快，话音未落，早已抓了柳叶的手，纵身上了一堵危岩，叫一声，江翁保重，艄公哈哈一笑，早已点舟遁去，俩人各自抓了藤蔓，径望峽山峭壁攀援应化

    二人衣衫尽湿，鬓发滴水，柳叶大大方方，略无局促，东方恭谨垂首，非礼勿视，倒也风清云淡，脱略自如，俩人寻了一个僻静的风穴，又拾来枯柴，东方这才从后肩拎出纸伞，从伞鞘中抽出长铗，又摸出燧石，叩石打火，二人在火塘边相视一笑，围坐茵茵，由风入怀

    也是想什么来什么，一只花翎野雉飞过，东方弹指之间，野雉坠落

    柳叶随手遥指东林，说是水源之地，必有冷泉

    东方放眼望去，一弯彩虹隐隐倏现，鼻翕长嗅之间，果然风信传来水的气息，不禁啧啧叹道，柳叶学通天人，小可真想拜你为师啦

    柳叶咯咯一笑道，你拜罢

    东方扑通一声，果真拜倒在地，欲行大礼

    柳叶哎呦一声，忙起身避过，羞道，你，你，你干啥子嘛，柳叶情急之下，也是入乡随俗，说起了蜀地方言

    东方哈哈一笑，径直提了野雉，望东林去了

    柳叶捋了捋山风吹乱的秀发，正在闲适随兴之际，一瞥之下，蓦地芳心一紧，隐隐觉得哪儿有些不对，凝目望去，那东林之上似乎又弥漫了一涡空涟，柳叶暗叫一声，不好，忙提了东方的玉龙铗，径向东林扑来

    柳叶在长草，灌木之间穿梭，转眼间来到一麓杂树林中，她也无暇顾及一时凶险，径向深处觅来，蓦地前面几支暗箭当空飞来，柳叶竟不稍顿，一路御甲破空滑行，暗箭叮在柳叶袖间衣裙，竟是无法穿透单薄一袭素衣

    又有几枝羽箭径向头脸飞来，柳叶素腕轻抟，三尺青锋吐出滢滢剑芒，羽箭一片狼藉，破碎飞溅，待她穿过树林，来到空旷花地，但见三人正在围攻一介女流，正是叩访附近蜂场的緋云，她驻足定睛一望，三人乃是僬侥，均是抓了一把板斧，围绕緋云抡起点钢铜柄玄风斧，一顿劈剁撩截，使的是大雪山螳螂门的套路，緋云在三侗矮人面前，倒似鹤立鸡群，一把淑女剑舞的流风回雪，叱月飞霜，三把斧头哪里近的身来，柳叶唤一声，脚下把戏，何必纠缠，更向前路探去

    她纵身上树，樱唇吐芬，好似一缕琴音，迎风回漩

    清啸未歇，山间又起一蔓雄浑的啸音，一雄一雌，扶摇直上，鹏翱九天，燕凌云霄

    柳叶应声觅来，老远就见两条貅汉正在大动干戈，拳脚相向，半笃松阶之屿，一个是天山折梅手，矫夭不群，一个是星宿海冥王撩花指，诡谲清艳，正是天蝎九子之三，外号参水猿的，秦郊桓

    柳叶隐身疏影，袖手旁观

    秦郊桓，乃是星宿海布青山修士，实在是西海郡不世出的俊傑，其幼时颇有际遇，在星宿海打鱼时慕异人而学道，集布青山武学之大成，遍访各路仙山，终于炼化凡胎，独创冥王轮指大法，以琵琶轮指之造诣，化入武学之真意，后为蓝重晷所收揽，跻身天蝎九子之三，实非易与之辈，后来名头渐大，人送外号，参水猿

    果然秦郊桓手法一变，幻影杀机，骤出轮指剑意，画戟冲来

    东方见那轮指剑气，沛然莫可御之，早已四象箭步逸开，相距空屿边界咫尺之遥，也是情急拼命，一掌拍出，竟是自创羽遁十九式之自奋太虚，掌力疾吐之际，秦郊桓咦地一声，侧身避过，竟是略无稍退，猿步抢上，又是轮指化力，狭路撞来

    但见东方登时犹如一面纸鸢从崖上平台坠了下来，待到贴近大地之时，空翻几个筋斗，抓住了一株云杉的树冠，兀自虬干乱渡，跌宕花雨

    柳叶倒吸一口凉气，在地上拾了一枚螺石，便望花树干上敲击，簌簌花瓣飘零，原来是一株子圭花树，但闻谷荡回声，涳蒙不绝

    那秦郊桓已下了天屿，早已觑见柳叶现身，空谷传音，紫气上冲，自忖殊无把握，又忌惮她乃是教主的表妹，便遥遥躬身唱喏，在下秦郊桓拜见柳叶

    你且去对吾家表哥说，宝泉仙姑仙逝之时，命侬家传话于他，是这八个字，艺无止境，何谓朝野

    秦郊桓拱手一揖，悄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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