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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朗星稀,凉风习习,正是纳凉赏景的好时刻,皇宫里却因为早些时候的天子震怒而人人自危。

    第三次求见老皇帝被拒,慕绯瑟一脸平静,折身离开了御书房。领路的宫婢看不出领主大人是怒是悲,不敢多言语,安分地掌着灯笼穿梭在回丽潜殿的长廊中。

    正好经过杜妃的寝殿,少女顿下了脚步,意味不明地朝殿外伺候的宫人说了句求见杜妃娘娘。

    不敢怠慢的宫婢很快就引着她去了美妇所在的房间,正巧就是今日刚被废黜了郡主封号的夜霓之所。

    杜妃温柔地跟少女闲话几句后,带着一干闲杂人等空出了清静地儿。燃着淡淡宁神香的房内,一时只有两个出色的人儿互相凝视着。

    半晌,慕绯瑟先开了口,“戏演的不错。”

    “不及皇爷爷出彩。”夜霓少了在宫人们面前失魂落魄的模样,有些好奇地张望着三只漂亮得不像话的小动物在四处跑动。

    她要是没看错的话,那只通体白如雪的小狐狸似乎释放出了水蓝色的光晕,将她们所在的房间包裹得严严实实。这就是幻兽么?

    “赐婚的事情,我很抱歉。”踌躇片刻,少女轻声说着。原本不会有歉疚之情的,可夜霓付出的代价太沉重,沉重到她也觉得过了火。

    夜霓愣愣,秀美的脸庞蓦地扬起了一个舒展的微笑,“我猜,这世间能让你说出抱歉二字的人,少之又少吧?绯瑟,我荣幸之至啊。”

    这下换慕绯瑟发愣了,这是什么逻辑?干咳一声。她正色说道:“平雅,唔,夜霓。我不清楚陛下承诺过你什么,但今日的圣旨,削了你的封号。也夺了你嫁人的权利,这会毁了你的。”

    像是看到了有趣的画面。夜霓眉眼微弯,纤指捋了捋耳侧的青丝,应得和风细雨:“卸下封号,不得嫁人,这就是我求皇爷爷应下的事情。”

    眉心紧蹙,慕绯瑟不解。她不是喜欢探究别人私事儿的人,听到竟有人求皇帝给这种古怪的赏赐。下意识地问着:“为什么?”

    见夜霓神色突然黯淡了下来,少女暗啐着自己的饶舌,补了一句:“我失言了,别往心里去。”

    “其实,我很羡慕你。”夜霓定定地望着那张被世人吹捧无数的俏脸,声音轻而肯定,“我很羡慕你。能勇敢地追求着自己想要的东西,能给别人带来幸福和快乐。而我……”

    自嘲地笑笑,夜霓蜷起了身体,揪着身上的薄被。字句说着:“我只是被爹娘用于争权夺利的工具。郡主很好么?我不觉得。要不是皇爷爷说过想多留我几年,我早早就被许配给有权势的人了。绯瑟,你知道么?柴奇俊曾经就是我爹娘名单上最希望我嫁的人。”

    柴奇俊?想到那个早已死在晏宏剑下的肥头大耳的狗东西,慕绯瑟也忍不住一阵恶寒。幸好那玩意儿垮台得及时。不然她怎么没办法想象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在他身侧的景象。

    “而今放眼看去,出色的男子也不在少数。你若有心,知会了陛下,应该能觅得佳婿,何苦要这般折腾自己?”少女低低说着,心里也不禁升起奇怪的感觉。 []

    不过是想见见夜霓,怎地这架势越来越像是闺蜜的茶话会?

    “你也说是要我有心才行。可是,”夜霓咬咬下唇,从未跟人提起过的心事,不知为何,很想跟这个恬淡的少女分享。“我喜欢上了一个人。连他姓甚名谁也不清楚,我就喜欢上他了。要不,濮阳陌可是万千闺秀的梦中情郎,我又岂会放过?”

    正是这几句坦诚又略带戏谑的话语,兀地为夜霓凭添了几分可人的神采。慕绯瑟从来不喜跟过度忸怩的人打交道,这个被废的郡主倒是颇有意思。

    “那人,并非位高权重之辈?”既然她不介意分享心事,少女今晚也已经多嘴不少,自然而然地问着。

    苦涩地点点头,夜霓的脸上也浮起了淡淡红晕,“只怕是个低调的魂师。我仅在十六岁时见过他一面,之后便没再与他相遇过。绯瑟,我,我太不知羞了么?”

    一见钟情?慕绯瑟忍不住暗中捏把汗,夜霓今年十八了,两年来的爱恋只是寄托于一个仅见过一面的不知名魂师,是该说她太轻率,还是太勇敢?

    即便是升起了莫名的忧心,少女还是摇了摇头,低低细语:“能坚守一份不确定的情感,实属难得。看来就是为了再遇到那个人,你才会让陛下作出如此决定。夜霓,你可曾想过,那人可能已有妻室,或者有缘再相遇却无心于你。这样付出也值得么?”

    “我只是不想嫁给不爱的男子,浑浑噩噩地生活。你说的我自然都想过,倘若真是那样,我会花些时间愈合,重新整装待发。这总比一开始已经步入绝望,要来得强。”

    夜霓的话,听得慕绯瑟唏嘘不已。她越发欣赏这个敢想敢做的女子了。

    在父纲夫纲横行的大康,竟有女子愿意牺牲一时的声名换取日后的自主,不得不说,这对极了少女的脾性。

    啾啾和兮兮也专心致志地听着两个同样优秀的女子聊天。听到尽兴之处,小黄鸟上下翻飞着,脆鸣声声,像是在大声赞许这个并不讨厌的人类。

    有活泼的小家伙们兴致勃勃地参与,施过阵法的房间内,气氛也很是和乐。聊的越多,慕绯瑟越是发现,夜霓很有主见,才情也实属一流。也不知这样难得的女子回到鼓秋城后,会被她那对恶名昭彰的双亲如何对待。

    不过,少女并没有过多询问她的打算。既然夜霓有决心先摆脱扰人的身份,以她的才智,自然也会为自己谋划好后路。

    絮絮叨叨的,不觉聊到了天色发白。被废黜的郡主今日就会被遣送回鼓秋城,嘴上没说半字。少女却暗暗对夜霓的事情上了心。

    略感遗憾地道别后,慕绯瑟折回了丽潜殿,主动通过情咒寻起了慕言。将昨日之事巨细无遗地说了一通,也叮嘱兄长派两个善于做护卫工作的人去一趟鼓秋城。

    她终归有些不放心,先能保住夜霓的人身安全。其他的,再静观其变。

    一件事儿算告一段落。另一件极为重要的事还等着她去处理。细细思量过老皇帝令人玩味的旨意,慕绯瑟敏锐地发现了他话语中的暗示。

    她的领地实行的,并不是大康律法,不然也不会招来众臣非议。夜商这是担心濮阳家不放人,预先帮自己唱了黑脸么?

    感动和歉疚交织着,少女打理了一下行头,低调地出了宫。身份超然的优势在于出行无阻。而耳尖的她途经长廊,听到太监们小声讨论老皇帝宣称心痛难当,早朝暂停一日时,心头的感慨更甚。

    车轮滚滚,戛然停在了一处幽静的后巷。慕绯瑟问清了濮阳府的后门所在,身形灵巧地翻过了高高的院墙。

    颇有采花贼的架势,少女腹诽着此刻不能大喇喇现身的难处,在鼻子灵敏的小呆羊指路下,没有惊动任何人,找到了濮阳陌的房间。

    还没走进去。她已经听到了里面有断断续续的交谈,还有让她揪心的哭泣。

    “老爷,当真一点挽回的余地都没有么?”濮阳夫人兴许是哭了太久,声音带着些沙哑。

    重重地叹了口气。濮阳浩德沉声答着:“陛下金口玉言,连绯瑟都无能为力,何况是他人。”

    “爹,娘,能有性命保全,已然是陛下隆恩浩荡。孩儿不孝,今后不能侍奉二老膝下,恳请二老多保重。”

    濮阳陌的话带着难以言述的黯然,瞬时就让哭了不晓得多少遭的濮阳夫人又哽咽了起来。

    “陌儿,娘亲的陌儿,往后再也见不到你了,你可让为娘怎么过活啊……”

    越听越不是滋味,远远的又有脚步声响起,慕绯瑟不得已提前闯进了房中,见屋内三人都诧异地看向了自己,尴尬地说着:“抱歉,我不请自来了。”

    “小不点,你是怎么进来的?”濮阳陌起身,大步走向不曾想竟会此刻就出现的心上人,引着她朝双亲走去。

    “翻墙进来的。将军,夫人,情非得已,原谅晚辈不依礼数。”恭敬地福了福身,少女看清了濮阳夫妇的憔悴,心情愈发沉重。

    濮阳浩德摆摆手,愁容不减,“绯瑟现在到来,有何贵干?”

    迟疑地看了眼也正盯着自己愣神的英朗男子,慕绯瑟轻声说着:“事情演变成这样,我很抱歉。”

    濮阳夫人一直死死盯着她,突然站起了身子,飞快朝少女冲了过来。就在她以为将会有一记耳光响起时,温婉的美妇紧紧抓着她手,迫切地说着:“绯瑟,你最得陛下欢心,求你帮帮忙,陌儿要是被赶出了大康的国土,无家可归,我,我……”

    美妇激动得说不上话,少女双唇紧抿,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看向了一旁神色黯淡的濮阳陌,轻轻问着:“濮阳,你相信我么?”

    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濮阳陌沉着地点点头。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慕绯瑟转而向濮阳夫妇说道:“二位,我今日来,是想恳请您们把濮阳交给我的。”

    “交给你?”濮阳浩德大惊,也有些不满。这个时刻了,她怎么还能想着风花雪月的事情呢?

    “对,交给我。只有在我的领地里,濮阳才能以康国子民的身份生活下去。”

    少女的话停止了濮阳夫人的哭泣,呆呆地望着她的俏脸,“绯瑟,这话是什么意思?”

    “陛下只说过濮阳不能回皇城,也不能在大康律法实行的地方出现,可我的领地并不在此范围内。您二位也不必担心日后不能与濮阳相聚,神弃之地虽然远了些,但山明水秀的,二位肯定也会喜欢。”

    慕绯瑟说着,也有些汗颜。饱含了私心的说法在老皇帝的帮衬下,倒成了他们别无出路的最佳选择。

    脸色忽明忽暗,濮阳浩德瞪视着不吭气的儿子。眼瞅着夫人脸上又升起了希望,叹气,“绯瑟。你就不怕我宁可让这兔崽子去死,也不让他跟着你?”

    “将军,对获得您和夫人的首肯。我没那么有信心。但我相信二位对濮阳的舐犊情深,也很肯定我对濮阳的感情。我爱他。愿意为此而努力,也深信他能在我这里,得到幸福和快乐。将军,夫人,请二位成全。”

    坦荡地说着自己的心声,慕绯瑟心中的忐忑消散得无影无踪。她侧脸望着那张眷恋的俊脸,见他神采重现。唇角勾起了细微的弧度。

    “小不点……”濮阳陌紧紧扣住了她的小手,心中充溢着无法言说的感动。

    这份坚定同样也令濮阳夫妇动容。虎威将军怔怔望着儿子的模样,那个神采飞扬的儿子又回来了,也让他不禁想着,是不是真的忍心看到最疼爱的孩子如行尸走肉般活着。

    比起濮阳浩德的心事繁杂,只愿儿子一切安好的濮阳夫人则是慈母之爱占了上风。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去追寻心中所爱的,撇开娘亲的身份不说,作为女子,她心底何尝不为这个行事出格却人人盛赞的小领主喝彩?

    “绯瑟,陌儿有时候性子太硬。你多担待些。领主府应该不小,我要是想去见识见识神弃之地的不凡,不会叨扰吧?”

    护犊的情绪一旦上来,濮阳夫人爽利地将小儿子双手奉上。惊喜得慕绯瑟执起了温婉美妇的手,连声说着:“您想什么时候去都好。”

    “爱珍!”

    濮阳浩德气得吹胡子瞪眼,怎地两句话就把那不成器的兔崽子给卖了呢!

    就在他准备再说两句什么的时候,慕绯瑟身边蓦地出现了三只漂亮的小东西。漂亮的小黄鸟和妖魅的小白狐都恶狠狠地盯着他,,只有那只没回过神的卷毛小羊懵懂地看着,软绵绵地咩了一声。

    心里一阵嘀咕,威风的将军被盯得直发毛,别扭地说了句:“便宜你个兔崽子了!”

    如释重负的少女松了口气,笑靥如花地说着:“多谢将军,夫人。”

    浑身不自在的濮阳浩德干咳了一声,心知也是无力回天,看看一夜未眠的爱妻,心疼地揽着她就往外走,嘴里嘟囔着:“兔崽子,给你爹娘争口气。”

    留下了意味不明的话语,濮阳陌的房间一时只剩下一对有太多话要讲的璧人深情相望。

    预感会有好戏看的萌物们睁大了眼睛,就等着那天雷地火的迸发。半晌,只等来了小主人凉凉的指示,“没我许可就自己往外蹦,真是威风呐!闭珠思过两日。”

    啾啾和兮兮一脸怨妇样,这是典型的过河拆桥啊!没它们王霸之气大开,那濮阳凶爹怎么肯乖乖就范呐?

    一通抱怨无效,两个挫败的小家伙垂头丧气地进了魂源珠。刚想跟濮阳陌好好聊聊,少女发现小呆羊还站在那里,歪着卷毛软软的小脑袋,炯炯有神地看着两个正准备互诉衷肠的男女。

    “卷卷!”

    “小绯绯小气……”咩咩着,小呆羊撇撇嘴,灰芒闪过,也失去了踪迹。

    被三只活宝一闹腾,房内原先的沉重和伤悲也散去不少。正要回头跟濮阳陌说什么,她就被紧紧抱在了怀里,男子颀长的身子微微颤着,惹得她心疼不已。

    “濮阳,别错怪了陛下。他都是为了我,才做了这么离谱的事情。”怕他心里有更多想法,慕绯瑟低低说着。

    下颌抵着她肩胛,濮阳陌嗅着她发间的香气,说不清心中的释然源于何处。看到她似有倦色,也知道她也像自己一样不曾合眼,他将她抱起,走向了床榻。

    “掌权者,要思及的问题繁多,他老人家能拨冗关切,我自然不会心有芥蒂。不过,动静是不是太大了点儿?”

    少女叹然,垂头说起了自己与皇家无法回避的血缘关系,也说起了这场惊天动地,不过是一位急于补偿的老者精心策划的大戏。

    越听越惊,濮阳陌的手臂也越勒越紧。他这才意识到,怀里的佳人那错综复杂的身世让她负累的,又岂止是那些表面上看到的?

    徐徐说完,慕绯瑟也有些累,倚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低呢着:“濮阳,对不起。要不是我,你也不会失去现有的身份,和家人分离。”

    “小不点,名利地位向来不是我的追求。不能在爹娘身边尽孝,像你说的,我们总会有机会相聚。世间哪有一帆风顺的事情?”轻吻着她的额角,濮阳陌也有些唏嘘,“能得爹娘体谅,我怎么也不能浪费了陛下的一番苦心。宁洛那头,交给我吧。”

    理清心事,暗下决心后,英俊的男人也恢复了硬朗的男儿英姿。他对宁洛的歉疚,必须自己去说明,这份不该再让小不点承受的烦扰,他势必要为她担下来。

    她好像确实没提到宁洛和两男的态度,濮阳积极的姿态也让她不觉柔情满满。少女嘴角微扬,恶作剧的心思悄然探头。没有打算现在就告诉他这个事实,当是给他一份惊喜也好。

    放下了心头大石,倦意涌上,慕绯瑟含糊地说着:“濮阳,你不知道我有多庆幸。我总算把你找回来了。”

    看她沉沉睡去,濮阳陌满眼宠溺,动作轻柔地将她放在榻上,也合衣躺到一侧。

    小不点,该庆幸的,是我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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