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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空破背着柯一尘逃出了燕云城,两人唯恐追兵尾随,也顾不得气海虚浮,咬着牙一气奔出四十余里,直至东方泛起鱼肚白,天色逐渐透亮,这才停下脚步。

    刚弯腰喘了几口气,长空破忽觉背上一紧,却是柯一尘拽着自己衣领,手指前方不住示意。顺着望去,丛林掩映间,粼粼波光在晨曦中璀璨耀眼,原是一湾山间清泉。

    见到那汪泉水,长空破顿时忘记了疲惫,忍不住欢呼了一声。她虽是心志坚毅的武者,但也同样是女人,喜好洁净。更别提娇生惯养锦衣玉食的柯一尘,虽在狱中时她显得安之若素,但那是不得已的忍耐,如今看到泉水,她险些激动的从长空破背上跃下。

    她们被囚禁数日,身上污秽,当下也不顾及其它,两人雀跃地跃入泉中梳洗起来。

    长空破没什么讲究,不过多时便将身子洗净,她随意望柯一尘那儿一望,顿时僵在原地,不由得痴了。

    柯一尘只穿了小亵衣。她年方十五,身段纤细,肌肤白皙细腻,犹如通透温润的羊脂玉,沾上晶莹的水珠,在朝阳金辉的映照下,竟生出圣洁之感,好似是这泉中集天地灵气所孕育出的珍宝,非人间凡夫所能碰触。

    她一头青丝也浸湿梳笼,脸上的改肤霜也洗去,五官恢复本来,唇若凝朱,齿如瓠犀,星眸朦胧,身边漾漾清波,衬得她好似一朵出尘白莲一般。饶是女儿身的长空破,目睹此景也怦然心动。

    柯一尘见长空破呆滞的望着自己,粉白的脸上映出一抹红晕,美目灵动,啐道:“你看什么看!”

    “啊!我,没,没什么...…”

    长空破如梦初醒,局促地应着,眼睛却不由自主的瞄向柯一尘。看到她身上纵横可怖的鞭痕,如同白玉上的裂纹般触目惊心,心中竟生出怜惜之情,觉得倚晴楼主下手未免太过狠辣了些,叹道:“你...…吃了很多苦吧。”

    柯一尘轻抚自己身上的伤痕,薄唇微抿,精巧的鼻子翕动,淡然道:“没什么。黄韵清在我身上留下了这些,现在我出来了,自会千百倍还给她们!”

    长空破听出她语中的阴狠意味,蓦然一颤,如醍醐灌顶,手脚都发凉起来,心中警醒,“我怎被她的外表给迷惑了!险些忘记她是个什么样的人!长空破啊长空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万不能一时糊涂,助纣为虐!”

    柯一尘素来以自己容貌为傲,现在身上多了这些伤痕,也不知会不会留疤,心里既忧且恨,不想多提。她举目打量长空破,见她皮肤黒褐,身材结实,浑身似充满了爆发力,但作为女子却显单薄。不过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让原本平平无奇的五官变得俊逸起来,此刻发丝黏在颊上,又增添了几分柔美,嘻嘻笑道:“你也挺俊的嘛!要是不知底细,我还真当你是个俊俏的小伙了!”

    她瞥了眼长空破放在岸上的漆黑大枪,随口问道:“嘿!又是一柄长枪嘿——你这枪多重?”

    长空破随口答道:“十五斤。”

    “哦...…可有什么名目?”

    “纵...…”

    长空破说到一半忽的顿住,皱起眉来。不光是她,连柯一尘也恍惚起来,两人均觉这番对话好生熟悉,再看对方,又感觉眼前人有几分眼熟。

    最终还是长空破对那日茶铺的事印象深刻些,猛地认出她来,惊叫道:“你是柯一尘!”

    她惊骇之余连连退后,一脚滑倒,扑腾起大片水花,挣扎片刻这才踉跄扶住岸边,原本黑褐的脸变得煞白,目不转睛地盯着柯一尘。

    此时柯一尘也回想起在哪儿见过长空破,惊呼一声,却见到长空破反应如此剧烈,不悦道:“柯一尘怎么了?柯一尘是杀你儿子了还是刨你祖坟了?至于激动成这样吗?”

    长空破此时却是心乱如麻,“她竟是香海要寻之人。可是香海善良单纯,为何要找这个大恶人?香海是李家千金,在洪武时豪门巨室,又怎会跟这个恶人有交集?...…香海曾说她是因柯一尘才流落贺兰,看她神情急切,莫非是...…这个恶人用花言巧语蒙骗了香海,诱拐她离开家中?可她接触香海究竟有何图谋?”

    柯一尘见她脸色阴晴不定,目光在自己身上不住游移,心里发毛,下意识遮了遮,戚戚道:“你...…该不会喜欢女人吧?”

    只听哗啦一声水响,柯一尘连忙后退,却见长空破一跃上岸,提起黑枪纵横,目不斜视地冷冷道:“恶人,咱们就此作别吧!今日长空破念在一同逃狱之情不杀你。望你好自为之。若是你恶习不改被我知悉,你纵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也必当取你性命!”

    说罢她朝水中的柯一尘一拱手,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柯一尘又好气又好笑,啐道:“你给我站住!”

    长空破一顿,疑惑地转头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柯一尘慢吞吞走上岸,费力地穿起衣服,“谁说你可以走了?你怕不是忘了,在牢里你可是答应过我三件事的。”

    长空破嘴巴微张,怔道:“如不是我一路激战,焉能出得了倚晴楼?我不向你施恩已是大度,你还向我索要条件?”

    柯一尘道:“我呸!你真有脸这么说?我若不救你,你早就悄咪咪地死在倚晴楼地牢了,哪儿还能威风八面地独战倚晴楼群雌?做人是要讲良心的,我救你性命这是事实吧?你在牢里亲口答应过我三件事,这也没诓你吧?出来闯江湖当大侠,啐一口唾沫就是一个钉,说话算话这种基本道德你总守得住吧?”

    长空破抗辩道:“当日在牢中是你胁迫于我,怎可作数?”

    柯一尘道:“胁迫也好不胁迫也罢,总归是你答应下来的事。再说,要不是靠我审时度势,仅凭你一根筋的打打杀杀,你出得去倚晴楼吗?”

    长空破小声道:“要不是你被倚晴楼种下了标记,我们也不会摆脱不了…...”

    柯一尘一摆手截断她的话头,“好吧,这事翻篇了!你现在可以扭头就走,全当自己说的话是放屁。只要你做得出来本姑娘也就认了。反正江湖上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之徒我也见的多了,不差你长空破这一号!不过我以后行走江湖,逢人就要劝告他们小心,我就说,‘三山出来的人都言而无信,尤其是一个叫长空破的最是无耻,不仅轻言毁诺失信于人,更加忘恩负义!真真是世人所不齿的败类!’你要是不在意,就自己看着办吧!”

    其实三山四舍自从第二场山河局两不相帮之后,一直被天下人所唾骂,这点小事根本算不上什么。况且柯一尘人微言轻,若不亮出公主身份,说出的话几乎不会有多少影响力。

    但长空破初入江湖,处事尚且稚嫩,倒真被她这一番话给唬住。杵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宛然像个即将被卖到青楼的良家少女,心中千万委屈,却又不知如何是好。若不是她素来坚强,恐怕早就哭红了眼。

    柯一尘忐忑地静等了一会儿,见长空破茫然不动,没有要杀自己灭口或者毒打自己一顿解气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来,循循善诱道:“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坏人。我的愿望很简单,就是报仇而已。你看报仇这件事嘛,首先你得有仇家,然后才能去报仇,对吧?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也别总是把我往残害忠良的方向上靠。”

    长空破默然良久,蓦地把长枪往地上一插,大枪深入地面数尺。她颓然坐倒,有气无力道:“说吧,你想让我造什么孽。”

    柯一尘抚掌一笑,欢欢喜喜地走到长空破跟前,竖起一根玉葱般的手指在她眼前一晃,“首先,在我报完仇之前你不能伤我分毫!”

    她这便是把长空破杀人灭口的路子给堵上,长空破对此嗤之以鼻,“我既然愿意守诺,当然不会伤你。何必担心这个?不过你说了的事就别反悔,第一个要求我答应了。”

    柯一尘对她的磊落无动于衷,这段日子的遭遇,费九关的背叛,无形中让她对人起了防范之心,深刻理解了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既然存在这种风险,总归是要杜绝为好。见长空破应下了,这才笑吟吟地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我要你帮我杀个人!”

    没想到长空破断然拒绝道:“我不会助你与倚晴楼主为难。”

    柯一尘两根手指在她额头轻轻一戳,没好气道:“我说是黄韵清了吗?就你这点功夫,能杀上倚晴楼吗?且不说倚晴楼就快要完蛋了。就算侥幸苟延残喘下来,我也会带人踏破燕云城门,让黄韵清跪在我面前磕头。——这些都不用你来操心了,我要你杀的另有其人。”

    长空破听得一愣一愣,厌烦地拍开柯一尘手指,诧异道:“倚晴楼马上要遇到什么危机?昨夜与双宗动手的天地境高手你是不是知道底细?你,你想让我杀谁?”

    柯一尘正要说出费九关的名字,看到长空破的表情,蓦然想起了当日在阜平城计划劫囚时,费九关也是这般怔怔瞧着自己。往昔共患历难的片段一一掠过心头,“费九关”这三个字竟是说不出口来。

    她鼻子一酸,别过脸淡淡道:“不该管的别管!要杀谁我以后再告诉你!”说罢闷闷穿起衣服。

    在长空破看来,这个恶人刚才还志得意满,神采飞扬,可突然就泫然欲泣,变得悲悲戚戚。这种毫无征兆的变化让她不知所措。

    虽然满腹疑问,但见到柯一尘沉着脸,三分像寻仇七分像怨妇,长空破还是很明智的闭上嘴没有追问,老老实实坐在一边。暗自嘀咕:“也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整个人都有点疯疯癫癫。不过…...她要是真的疯了,让我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我究竟还要不要守诺?难道以后我要听一个疯子的话?”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担忧。

    柯一尘自然不知长空破对自己心理健康问题的顾虑,待把穿戴整齐,双臂一张,撒娇道:“来,阿破,背我。”

    “嗯?啊?”长空破不情愿道:“现在不是越狱时,你自己不是能走吗?”

    柯一尘郁郁道:“我四肢被打断,现在也就堪堪能走。你当我们出了燕云城,倚晴楼就不会派人搜捕了?还是说你愿意继续一路打出去?少废话,快过来!”

    长空破无奈,再度将柯一尘背起,问道:“现在我们去哪儿?”

    柯一尘趴在长空破的背上,抬头看看天色还未到中午,说道:“吃了几天的破饼,我都快忘了热饭菜是什么味道了。先找地方吃饭吧。”

    她见长空破一动不动,催促道:“走啊。愣着干什么?”

    长空破转过头,尴尬地问道:“你...…有钱吗?”

    柯一尘一怔,脱口道:“没有啊。呃,你...…也没有?”

    “嗯...…”

    长空破沉重点头。

    ……

    洪武,南都。

    一家酒楼里忽然传来喧哗声,几个伙计推推搡搡,把一个老头推了出来。

    “臭老头!没钱你喝什么酒!当我们是开善堂啊!”

    为首的伙计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余怒未消,骂骂咧咧转回店里。

    那老头在地上滚了两圈,四仰八叉躺在大街上。他邋里邋遢,身上酒气浓重,正是在莽原镇上救过周蛮的老醉。

    也不知他是醉了还是清醒,嘴里含糊念着没人听得懂的话,眼角还微有泪痕。来往行人见了,仿佛掩住口鼻,远远避开。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忽有一个粉色身影拨开人群,直径跑到老醉面前蹲下,小手一摊,几乎杵到他鼻子上,毫不客气道:“大伯!我又花完了,给我零花钱!”

    这是老醉今天第三次听到这声音,他痛苦地把眼眯开一条缝看了看来人,又把眼一闭,“没了!”

    观莲换了新的花绳,把头发扎成两个小揪,其中一个很突兀的插着根崭新发簪,像是朵中了箭的草堆。脚上也换了全新的绣花弓鞋,左手抓着三四块糕点,腋下还夹着一个油纸包。香腮鼓动,也不知在嚼什么,老醉提鼻一闻,除了浓郁的甜腻之外,还有一丝淡淡的胭脂香。

    他怒气更甚,骂道:“山里来的土丫头,还学人家打扮!”

    观莲一扁嘴,咽下点心,委屈道:“我千里迢迢陪你来南都,凭什么你可以买酒喝,我连东西都不许买?我不管,我就要买,给我钱!”

    这套说辞这几日听得耳朵都起了茧,老醉拍了拍空荡荡的衣兜,“没了,我也没了。老妖婆放你出来,就没给你钱?”

    观莲想了想,摇头道:“没有。义母从来就没给过我钱。”

    “不可能!你这么大点儿的小丫头,出门她能不给你钱?你肯定是偷藏了!”

    观莲急道:“真没有呀!我下山的时候义母就给了我一个包袱,其它什么都没给我。”

    “包袱里有什么?”

    观莲委屈道:“什么都没有,全是金叶子,死沉死沉的。我背着它风餐露宿……”

    她话说到一半,就见大伯直愣愣地看着自己,正好奇哪里说错了,只见老醉攸然窜起,劈手夺过她背上包袱。

    拿在手中稍微一掂量,包袱内传来金属的沙沙响声,分量足有半斤左右。老醉顿时眉开眼笑,招手让观莲过来,待她靠近,突然出手在她脑门上狠狠敲了一记。

    “蠢丫头!这也是钱!死心眼!蠢货!跟你大姐一样蠢!”

    观莲吃痛,捂着脑袋,一抽鼻子哇哇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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